紫竹院的约会(第3/4页)

“不,在甪直,离昆山很近。那是一个小镇,不太有名。”

可吴颖说,她知道那个地方。她回忆说,她的父亲作为一家制片厂的美工,曾经参加了中国第一部彩色电影的拍摄,外景地就在甪直。他从甪直带回来的风景照片摆满了她的整个书桌,还有一些字画,散发出油墨和染料特有的香气。

“照片上都是一些带回廊的房子,街巷,城内的运河,当然,还有那些拱桥。”

她说,如果有机会的话,她可以带我去她阜成门的家中,看看那些照片和字画。自从她的父亲去世之后,她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它们。

她这样说,在无意中暗示了我这次约会在未来延续的可能性。我感到有些意外。我与裴钟之间的这个游戏,尽管双方未作任何规定,但早已在无形中建立了某些成例——一般来说,我一旦与初次约会的女人告别,就只能在梦中看到她了。我这样想,假如有一天,我真的去了吴颖的住所,是不是可以说,我已经走到了这个游戏之外?

“我心回神萦的天堂就是南方。”吴颖说。她父亲给她带回的那些照片和字画寄托着她的全部梦想。她说她只是一个冥想的收集者。她周围的邻居,亲戚,朋友,朋友的朋友只要去南方,总会给她捎回些什么。书籍,画册,公园的门票,导游图,石墨,砚台,纸扇,陶瓷,泥人,残碑的拓片……甚至,她还曾得到过一朵风干的昙花。那是扬州普济寺的一个和尚给她寄来的。

“这朵枯干的昙花正是南方的缩影,岁月消逝中残留下来的菁华。可是据说,这种花并不存在……”

“你去过南方吗?”我问她。

“其实,我一直生活在南方。”吴颖说。可我却不太明白她为何这样说,尽管她的话在语法上没有任何毛病。

“只要你愿意,你随时都可以去那里游历一番,或者,可以去南方工作……”

吴颖再次摇了摇头:“我梦寐以求的南方,就像那朵昙花一样,实际上并不存在。”

她接着又解释说,尘世的图景只不过是一些想象的附属物,或者说,对想象的模仿。在她的南方博物馆里,所有的收藏物可以分成以下几个类别:实物,照片,绘画和书籍。“南方的格局固然可以凝结在一帧照片中,一面打开的纸扇中,或者一颈花瓶、一匹苏绣锦缎之中,可是,它的气息只有在文字中才能得以保留,而它的生命仅仅在我的想象中延续。因此,有人才会说,真正的存在物将是那些不存在……”

“这就是你不愿意去南方的理由吗?”我问道。

“当然,还有另一个理由。”吴颖古怪地笑了一下,将我吓了一跳。我们身边的这座沉寂的园林仿佛受到了她刚才一番玄言的感染,陡然变得虚幻起来。

她突然抓住我的一只手,将它拽到她的大腿上。我的手指刚刚触碰到她裙子的皱褶,巨大的晕眩感和内心的震荡差一点将我击倒。

“你不要害怕。”吴颖朝我嫣然一笑,随后她就撩起了裙子,露出了过于白皙的、圆润的大腿。

它用聚酯材料做成,膝关节连接处的金属支架,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吴颖让我不要在意她刚才所说的那番话。因为,那是“一个不幸的人”在寂寞中琢磨出来的小玩意儿而已。

“你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幸的人吗?”我问她。

“有时候我会这么想,”吴颖说,“可在大部分时间里,我感到非常快乐。上帝是公正的,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3

裴钟未能前来参加我与吴颖的婚礼。我们之间的游戏结束了,他一定非常伤感。

婚礼后的第二天,也是下午,他打来了一个电话。他曾经问我,美国作家卡佛在去世前所凝望的是一种什么花,他说他现在终于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