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院的约会(第2/4页)

裴钟也有他的苦恼。一言以蔽之,他离不开他的妻子。“与其不断地编造谎言来抵消妻子的追问,还不如找一个一劳永逸的方法。”他坦率地对我说。这也可以看成是我们之间游戏的一个小小背景。他如此热衷于我的婚姻,只不过是为了替自己打造一个寻花问柳的盾牌而已。也许还有别的意图,比如说,有了这样一个名目,他对女人的追逐就更为隐蔽,更加心安理得,甚至多少还有一种他所喜欢的暧昧之感。我们是多年的朋友和同事,我不愿意在这方面推究得太深。我只知道,世上有了一个堂·吉诃德,自然就有桑丘·潘沙。

有的时候,我在想,我与裴钟的这种共谋行径,很有些类似于两个名词间的互相修饰。而裴钟的说法则显得更为简洁: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这天中午,他又打来了电话。

我书房里的这台电话机是专门为裴钟预备的。裴钟称它为爱情专线。一般来说,每隔一个月,它才会响一次。假如他连续两个月不打来电话,我就会感到坐立不安。

裴钟告诉我,那个女孩名叫吴颖,下午三点,在紫竹院。他随后就报出了一系列与她相关的资料:身高一米六一,披肩长发,棕色的裙子,皮肤白皙,有雀斑……但却隐瞒了一项最为重要的信息。

“我简直有些舍不得将她介绍给你,”裴钟在电话中半开玩笑似的对我说,“她的美貌会令你震惊的,很有可能,还是一个处女。”

他这样说,我并不感到惊奇。因为他每次打来电话,总是照例要说上一段雷同的冗长的开场白。

他还说了些别的事。他刚刚从报上读到,美国作家雷蒙德·卡佛因患肺癌不幸去世。在他去世前的那天晚上,他一直坐在窗前,看着窗台上的一株花卉发愣。没有人知道他想了些什么。

“我很想知道,他在去世前所凝望的是一种什么花……”

2

我很快在紫竹院里见到了吴颖。她就坐在河边的一座凉亭里,低头看着布满绿锈的河水。她长得不算漂亮,可也说不上难看,给人以十分虚弱的印象,就如一件织物在水中洗了又洗,颜色褪了又褪,又如一株终年不见阳光的盆栽植物,柔嫩而苍白。

夕阳透过重重叠叠的杨柳,照亮了那处凉亭,却使她的脸庞变得更加黝暗。在那条河的对面,一条长长的白铁栅栏的背后,矗立着一幢蓝色的建筑,那是北京图书馆的南楼。我和吴颖的谈话首先是从图书馆顶端蓝色的琉璃瓦开始的。

她很快就提到了南京的中山陵。她说,据她所知,中山陵是南方唯一的蓝色建筑。但它却是一座陵墓。“蓝色让人感到忧伤,”吴颖说,“白色使人沉静安适,而红色则显得喧闹,热烈,令人幻觉联翩……”我看了一下她所穿的连衣裙,如裴钟所说,是棕色的。

她说话的语调也是虚弱的,病态的,仿佛每吐出一个字,都显得十分艰难。

她从提包里取出一盒香烟,也没问我抽不抽,自己就叼上了一根,同时用指拢了一下额前的长发。我感到,她的身上附着了一层娴静而沉郁的气息,即使我们很长时间不说话,也不会觉得不自在。只有当我注意到她那被焦油熏黄的手指微微颤抖之时,才会略感局促。她笑了一下,告诉我,她的烟抽得很凶。

我们彼此打量着对方,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

我问她是不是愿意沿着河边随处走走,她摇了摇头。她说她喜欢一直这样坐着。总之,这个下午的情景总让人觉得不同寻常,似乎随时都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僵滞的空气既紧张又甜蜜。

“我听裴钟说,你的老家似乎在苏州?”她终于提到了裴钟。

我点点头:“可以算是苏州。”

“是在苏州城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