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3/5页)

之后的几个星期我经常去看望吕迪的母亲,尚莱的一个老太太收留了她。她在渐渐恢复原来的样子,脸色、头发和威望。吕迪每天晚上去她那里,并且也不再扮演他一直以来的、不可救药的、又懒又笨的坏学生角色,甚至对数学也开了窍。

星期天,黄别墅成了曾经躲藏起来的孩子的聚集地。人们从周围把三至十六岁的还未被认领的孩子带到这里。他们在风雨操场那个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展示自己。来了很多人,大部分人来认领他们的儿子女儿或者侄子侄女。也有在纳粹大屠杀后,感觉必须对某个孩子负起责任的远房亲戚,还有一些打算领养孤儿的夫妇。

我既盼望又害怕这些早晨。每次叫到我名字走上高台时,我多么渴望听到一声呼喊,我母亲的呼喊。每次当我在一阵礼貌的沉默中原路折回的时候,我恨不得自残。

“这都是我的错,神父,我父母不来,那是因为战争期间我并没有想念他们。”

“别说傻话,约瑟夫,如果你父母没有回来,那既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他们的错,是希特勒和纳粹的错。”

“您不能推荐我被领养吗?”

“现在还太早,约瑟夫。如果没有文件证明你的长辈都已去世,我没有这个权力。”

“反正,没人会要我的!”

“别,你应该继续盼望。”

“我讨厌盼望,我在盼望时感到无用和肮脏。”

“你要更谦卑一点,再等等吧。”

这个星期天,在例行的孤儿展览后,我仍然一无所获、垂头丧气。我决定陪吕迪去村里他母亲那里喝杯茶。

我们沿着小路往下走,我看见远处有两个人影在往坡上爬。

我连想都没想,拔腿就往那个方向飞奔,几乎脚不沾地,简直要飞起来了。我跑得太快了,感觉腿都要从髋上落下来了。

我并没有认出那个男人或女人,但我认出了母亲的大衣,一件带风帽的玫瑰色和绿色相间的苏格兰呢大衣。肯定是妈妈!我还从未见过别人穿带风帽的玫瑰色和绿色相间的苏格兰呢大衣。

“约瑟夫!”

我使劲捶打着我父母,上气不接下气,说不出一句话。我拍他们,掐他们,紧紧抱住他们。我盯着他们看,抓紧他们,不许他们再走掉。我重复了无数次这样混乱的动作。是的,我感觉到了他们,看到了他们,是,他们还活着。

我高兴到悲从中来。

“约瑟夫,我的小约瑟夫!米舍科,你看到了吗?他多可爱啊。”

“你长大了,儿子!”

他们说着些愚蠢没意义的小事,却让我直想哭。我,我已泣不成声。我们分别后三年来蓄积的痛苦,一下子压到我肩头,把我击垮。我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只会抽噎。

意识到我不回答他们任何问题时,他们转向吕迪:

“我的小约瑟夫,他太激动了,是不是?”

吕迪表示赞同。因为再次被母亲理解,猜中了心事,又引得我一阵热泪。

我有一个多小时说不出一句话。在这个小时里,我抓住他们不放,一手拽住我父亲的胳膊,另一只手握住母亲的手掌。在这一个小时里,我从他们对蓬斯神父的讲述中知道了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他们藏身在离此地不远的一个大农场里,乔装成农业工人。他们之所以花了很长时间确定我在哪,是因为他们回到布鲁塞尔后,发现叙利伯爵和伯爵夫人失踪了。抵抗组织把他们引到了一条错误的线索上,他们一直寻找到荷兰。

在叙述他们的曲折经历时,母亲经常转向我,抚摸着我,轻声喃喃道:

“我的小约瑟夫……”

我是多么喜欢听到意第绪语,这是一种多么柔和的语言啊,人们用它唤一个孩子的名字时会忍不住加上一点声音的抚摸,一个昵称、一个悦耳的音节,就像用词语在心里撒了一把糖……这样的情形下,我恢复了常态,一心想带他们去参观我的领地,我度过几年快乐时光的黄别墅和它的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