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5页)
“钢琴在哪里?我要把妈妈带到钢琴边,她可不是个一般的钢琴家,是演奏高手,她能开独奏音乐会。”
在酒吧看到那架锃亮的钢琴后,人家告诉我们幸存者已经到了。在经过清洗虱子、蒸气浴消毒后,他们现在正在餐厅用餐。
吕迪在蓬斯神父和我的陪伴下直奔餐厅。
一群肤色黯淡、皮包骨头的男人和女人,一色的黑眼圈,眼睛空洞无神,虚弱得几乎拿不动手里的刀叉,低头喝着手里的汤。我们走进去时,他们根本没注意我们,只是贪婪地吃着东西,生怕别人阻止他们吃饭。
吕迪扫视了一下餐厅。
“她没在,还有别的餐厅吗?神父。”
“我去问问看。”神父回答。
一个声音从一条长凳上传来:
“吕迪!”
一个女人站起来,朝我们挥手,差点就要倒向我们。
“吕迪!”
“妈妈!”
吕迪朝招呼他的那个女人奔过去,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在她身上我没看出吕迪描述的他母亲的样子,那该是个文静的高个子女人,胸脯高耸,天蓝色的瞳孔,黑色长发瀑布般浓密,深受观众欣赏。相反,我看见他拥抱了一个小个子老妇人,几乎秃顶,目光呆滞惊恐,脸色灰白,皮包骨头,扁平的身体裹在一条羊毛裙子里。
然而,他们相互在耳边说着意第绪语,在对方的肩膀上痛哭。由此我认定吕迪没有搞错人,但显然是美化了他的记忆。
他想把她带走:
“来,妈妈,这个宾馆里有一架钢琴。”
“不,吕迪,我想先把饭吃完。”
“来,妈妈,来吧。”
“我还没吃完胡萝卜。”她跺着脚说,像个固执的孩子。
吕迪显然有些吃惊:在他面前的不再是那个有威望的母亲,而是一个不肯放下饭盒的小女孩。蓬斯神父做了个手势,让他别难为她。
她慢慢地,全神贯注地喝着汤,用一块面包蘸剩下的汤汁,直到把盘子擦得一干二净,对别的一切充耳不闻。在她周围,其他幸存者也这样仔仔细细地对付他们的盘子,几年的严重营养不良,让他们吃起东西来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
然后吕迪伸手扶她站起来,把我们介绍给她。尽管她非常虚弱,还是优雅地朝我们笑了笑。
“您知道吗?”她对神父说,“我坚持活下去,就是因为希望我能找到吕迪。”
吕迪眨眨眼睛,岔开话题:
“来,我们去钢琴那边,妈妈。”
穿过奶白色石膏吊顶的大厅,走过几道挂着厚重丝绒帘布的门,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按在琴凳上,打开了钢琴盖子。
她看着那架三角钢琴有些激动也有些不安。她还会弹奏吗?她的脚滑向踏板,手指抚摸着琴键。她在颤抖,她感到害怕。
“弹吧,妈妈,弹琴。”吕迪喃喃道。
她有些慌乱,看着儿子。她不敢对他说她怀疑自己是否还会弹琴,说自己没有足够的勇气,说……
“弹吧,妈妈,弹吧。我也一样,想着有一天你会重新为我弹琴,这样才熬过了战争。”
她摇晃了一下,赶紧抓住琴的边缘。然后她盯着琴键,仿佛那是一道需要克服的障碍。她双手迟疑地伸向键盘,然后小心地按下了琴键。
那是我所听到过的最温柔最忧伤的旋律。开始有点细长、纤弱、稀疏;然后慢慢坚定起来,琴声越来越紧凑、激越、热烈。
演奏的时候,吕迪母亲找回了往日的风采,现在我辨认出,眼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吕迪曾向我描述过的那个女人。
弹到最后一段时,她转向她儿子:
“肖邦,”她低声道,“他没有经历过我们刚刚遭受的劫难,然而他猜到了一切。”
吕迪在她脖子上亲了一下。
“你会继续上学吗?吕迪。”
“我发誓继续上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