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4/6页)

街车在车棚里稍停了一会儿,看到还有几辆同伴停在那儿,接着便很不情愿地开动起来。它经过洋溢着勃勃生机的水电公司,跌跌撞撞地驶向挂着灰色冰柱子的赫登大街。然后缓缓地向山上的终点爬去,开到那座寂静的广场附近。

啊,老天爷呀,我记得非常清楚,那时候我刚到这里只有三天,那个老头就愿意以1000块钱的价格把整块土地卖给我。要不是……,我差点就变成百万富翁了。

街车从特斯契基旅馆门前经过,再爬过80多码(1码约为0.91米)的路就到了广场。在旅馆入口的两侧摆放着两排圆滚滚、滑溜溜的旧皮沙发。在沙发之间摆着许多擦得亮晶晶的铜制痰盂。沙发的背后是厚厚的平板玻璃门面,难看的样子一直伸到了人行道边上,显得零乱而难看。

好几个大胖子重重地陷在皮沙发上,就像玻璃缸里的鱼儿一样。其中有一个人的嘴巴上还叼着湿湿的雪茄,眼睛死死地瞅着所有的女人。不能回想得太远,都是占便宜的事。

一个睡眼惺忪的黑人侍者手拿一块灰色的抹布,掸了掸皮沙发。屋子里面,新添了柴的炉子正噼噼啪啪闪动着火苗,炉火前值夜班的人正四肢伸展地躺在大沙发鼓起的肚子上。

街车开到了广场上,摇摇晃晃地跨越南北相交的线路,在广场的北端停了下来,车头朝向东面。甘特在车子的窗户上擦去了一小块冰霜,然后朝外面张望着。在这灰色寒冷的早晨,广场好像缩小了许多,此刻把他包裹在中间。他忽然觉得广场既狭小又简陋、呆板。在这个不断沸腾、不断发展、不断变化的世界里,它只是一个固定的小黑点而已。他感到既难受又害怕,心里顿时凉了一大截,有说不出的难过。因为他生活的中心一下子缩得这么小。他觉得毫无疑问,如果他把两只手伸出去,就一定会触及那些破破烂烂、排列在广场周围的三四层砖石房子。

现在,他终于又可以停靠大地了。他两个月里所积累的景象和行动忽然又像潮水一般浮现了出来——所有的吃喝、一举一动。那无边无际的土地、广袤的森林、田野、山川、平原、沙漠、高山峻岭,海岸线如同潮水一般在他眼前掠过。记忆中浮现出每个车站的掠影,他又想起了美味的什锦羹、牡蛎、大块的旧金山鱼排、勾起了他无限生活热情的热带水果、繁衍不绝的海洋生命。只有在这儿,在这个似真似假的现实中,在这个他生活了20个春秋、极不自然的环境里,生命好像不再运动、不再变幻、失去了色彩。

广场就像梦境一般具有可怕的真实感。在远处的东南角上他看见了自己的小店铺。在砖墙靠近屋顶的地方,用白漆写成的硕大名字看起来已经有些斑斑驳驳了:W.O.甘特——大理石、墓碑、墓地用品。当人们看见自己的名字在魔鬼登记册上冲自己眨着眼的时候,就像做梦身处地狱一样。当他前来参加别人的葬礼,发现棺材里躺的竟然是他自己,又像挤在人堆里看绞刑,却发现台上的罪犯就是自己,这就如同梦见了死亡。

一个在“庄园旅馆”里做事的黑人睡眼惺忪地爬上车子,一屁股坐在后排专为黑人预留的位子上。接着他翕动的嘴唇里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在广场的东头,大个子比尔·迈斯勒半敞着背心,挺着绑得紧紧的大肚皮,悠闲地从市政厅台阶上走了下来,沿着冻得坚硬的街道,拖着脚呱嗒呱嗒地走着。喷水池的周围结了厚厚的一层冰,闪亮的喷泉水只有平时的四分之一高度。

街车一辆接一辆嗡嗡地朝这个中心位置汇集而来;司机们跺着脚聚在一起聊着天;一切都充满了生活的意味。市政厅旁边的消防员们正躺在车上睡大觉:从上了闩的大门背后,传来了马蹄咚咚敲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