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今夜你并不寂寞(第6/12页)

她提到自己的婚期,说按照中国人的标准,她结婚算晚了。她打算明年结婚,到时候她就30岁了。她提到结婚的事以后,我就问起了关于她未婚夫的问题,这时她忽然沉默了下来。“他喜欢写作。”过了一会,她温柔地说:“他现在可能还不算成功,不过他是一心一意地做这件事的。我觉得这就够了。我们关心彼此。”她又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

“我不喜欢用这个社会的标准来作为我自己的标准。我曾经和一个很有钱的人拍拖,他是深圳的一个大开发商。他关心的事情只有他的生意。有一次,他在一栋新楼前安了几只巨大的石狮子,然后用80万元的价钱卖给人家;本来那些石狮子就值20万元。用四倍的价格把一个东西卖出去,这就算得上成功了吗?”

她点上了另一根薄荷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不管怎么说,”胡晓梅说道:“他也不喜欢有些人知道他,只是因为他是‘胡晓梅的男朋友’。”

过了一年,当我再次经过深圳的时候,我和胡晓梅又吃了一顿晚饭。我们是打电话约的,当时她跟我说,她会带着新婚的老公赴晚餐。

我走进餐厅,看见一个男人陪伴着她——那个人稍稍有点发胖,留一头长发,就是第一次采访时陪她来的那一个。胡晓梅看着我,有些羞涩地笑了,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还不想告诉你我和他的关系。”

1999年冬天,艾米莉经常打电话和写信给我。圣诞节前,她寄了一些她工厂的样品给我,是一些白、蓝、粉红颜色的塑料珠子做成的手镯,装在密封的袋子里。艾米莉说,我可以送给美国的姐姐。

不过,她的来信则要阴暗得多:“我恐怕不能再写信给你了,最近我的睡眠很差,常常头痛。”

她埋怨工作每天都是例行公事,让人麻木。她也担心自己的不快乐会让朱云峰伤心。她在信里写道:“坦白说,我的男朋友很聪明,对我也很好。他没有问题,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才能从这种莫名的消沉情绪中恢复过来。我正在努力。”

艾米莉总是对自己很苛刻。我写了一些涪陵教书时候的事,其中有些是关于艾米莉她们班的,我把那些文章发给了艾米莉。她回信说:

要谈到我自己,我觉得这是个最难以说清楚的话题。你似乎比我的大多数朋友要更为了解我。在那些朋友眼中,我只是一个温柔可亲的女孩。不过,对于自己是不是你笔下的那个品格高尚的人,我尚没有什么自信。是的,我喜欢独来独往。不过我这么做的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不擅于和别人交往;我不会分享他们的欢乐、悲伤,也不会彼此关怀。

我做老师的时候,会注意到一个现象:那些最优秀的女生常常会被一种孤独感所困扰,而男生中基本没有出现这种现象。大多数情况下,男生都没有女生那么成熟,即使是最为出色的男学生,也喜欢和别人一起胡闹和开一些粗俗的玩笑。像威利这样的学生毕业之后会迅速成长,然而很多女学生读书的时候,就已经很有自己的一套想法了。

在我当初教书的地方,英语系大一最优秀的学生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她和同龄人格格不入。亚当教过她一些课,她常常在课后去找亚当交谈,锻炼她的英语能力。那一年暑假,她回到了家乡,从一栋桥上跳了下去。亚当和我对她的死所知不多;她班上也没有一个和她亲近一些的同学。在中国,女性比男性自杀的数量更多,而自杀女性占女性人口的比例是世界平均水平的5倍——这个数据比世界上其他所有国家都要高。很多这样的自杀案例发生在农村地区一些受过一定程度教育的女性身上。她们并不属于贫穷的人;如果一定要找出什么原因,大概是她们在受教育的过程中瞥见了更美好的生活,那种无法实现的梦想让她们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