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3/9页)

“大叔,大婶,我把仕昌领回来了,这下你们老俩放心了!”郑有德小跑过来告诉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从那身影已经感觉到是儿子,只是无言地看着儿子慢慢走近。“爷,娘,我很好,别挂挂着!”大爷说。

“大叔,大婶,还不能回家,要先押在民兵部,等开村民大会审完就放人。”郑有德说。

不管怎么着,爷爷奶奶放心了,毕竟是在自己村里了,一家人都能随时看到大爷,还要给大爷送饭。

大娘已怀孕七个月了,挺着肚子一定要去给大爷送饭。奶奶拗不过,就和她一起来到民兵部。

执手相看,泪眼无语。

“好好保养!我这不好好的吗!”大爷安慰道。

二月初八,民兵正式通知全村,开村民大会,公审国民党分子。与大爷一起受审的还有高守诚。高守诚是因为在村里干伪公事。

公审大会在老槐树底下举行。冬天的老槐树,皱巴巴的,光秃秃的,厚厚的树皮裂着斑驳的口子,像爷爷冻皲冻裂的手。仰天傲视的虬枝,在寒风中舞动着,尖尖的树梢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寒冬。几只寒鸦立在枯枝上,奇怪地看着树下的人们。

树下放了两张大桌子,桌子上堆着从河滩拣来的鹅卵石,掺杂着些碎玻璃碴子。这些美丽的丑陋的形色不一的鹅卵石,如战争失去丈夫的寡妇,在河滩寂寞地呆了不知多少年没人垂青而变得老气横秋风韵全失,潮起潮落,风吹雨打,任他们流水冲刷,纵流沙磨蚀。岁月是他们的刻刀,深深地烙上了沧桑的符号,流年是他们的画笔,使他们带着墨黄色的凝重。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在今天还有被人们宠幸的机会;而这些美丽漂亮赖皮似的玻璃碴子,平日只有躲在墙脚孤芳自赏,哪得机会被人欣赏,偶尔会有黄狗撅起屁股撒尿拉屎或有不洁之徒随地便溺黄狗不如。他们都没想到,历史把他们推上了大桌子。

“上去!跪下!”民兵命令五花大绑的大爷和高守诚各自跪一张。当地老百姓对这种审判方法叫“跪大桌子”。

树下聚集了老老少少100多人,村里很多老百姓对这事情是不感兴趣的,人群里很多是村里其他在外干国民党的家属。父亲夹在人群里,发现“四大头”、高梅云、高民云、老曹鬼的家属都在。这些国民党家属是民兵逼着必须要来的。

“欢迎李仕昌跪大桌子!”民兵王希成宣布。

“乡亲们,今天我们召开国民党分子李仕昌和高守诚公审大会,希望大家踊跃揭露他们俩的罪行。”郑有德开始讲话。他知道这也是走过场了。

人群保持缄默。

“大冬天着这么冷,希望乡亲们配合我们的行动,也尽快给他们一个结果。”大爷跪在鹅卵石玻璃碴子上,略低着头,身子轻微颤抖着,膝盖顶在尖尖的鹅卵石和锋利的玻璃上。瑟瑟寒风,吹乱了他的长发。额头上小时候被骡子踢伤的疤痕在清风揭起的乱发中时隐时现。身材矮小的高守诚,与其说是跪在桌子上,倒不如说是蜷缩在上面。两边各自立着一个手持“汉阳造”的民兵。

“李仕昌,你不积极响应安丘县委开展的‘叫子还家’运动,死心跟着国民党走,现在被武工队抓住,你要老实交代你的历史罪行。听见没有?”郑有德顿了顿。又问道:

“你和李老五、王老汉在村里干伪会计的时候,一冬天喝了些大米绿豆粉团子,是不是?”见人群里没人发话,郑有德问大爷道。他知道怎么也要给大爷捏个罪名。

“是!”大爷回答道。

史载,1947年元月上旬,中共安丘县委发动群众对蒋军家属开展“叫子还家”运动,叫回900余人。

郑有德捏造大爷喝大米绿豆粉团,只不过意在大爷干国民党贪图享受。大米绿豆粉团在当时是一种很享受的东西了。粉团从选料到制作,工序复杂。先是选用质量较好的上等绿豆和十月大米,舂粉晒干备用。制作时,将水煮沸,放进米粉煮熟(米粉与水之比例因粉质不同而异,一般以使米粉湿透为宜),拌以生粉,用力搓匀,滚成圆柱状的粉团。搓好的粉团,以手指按之,按处下陷而四周不现裂痕,放手后随即弹起复回原状的为合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