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考验

有两年多时间,格涅沙和莉拉住在泉水村,他们的生活中完全没有发生任何有意义的、重大的改变。

打一开始,泉水村就不像是有意思的地方。打嗝大婶说那是个小地方,穷乡僻壤,这还只说对了一半。泉水村根本什么都不是。这个地方太小了,太偏僻了,太落后了,只有在政府测绘部门的地图上才会被标出来,市政部门对这个地方根本不屑一顾,连邻近村庄的人也没有什么兴趣与他们往来。没有人会喜欢这个地方。旱季的时候,这里的土地在烈日暴晒下四处开裂,化为齑粉;而到了雨季,地上则一片泥泞。一年到头都是热烘烘的,令人不适。如果村里种些树木,情况可能会好些,可格涅沙家的芒果树是这里唯一的一棵。

为了避开暑热,村民们天蒙蒙亮就起来到甘蔗地里干活。早晨过了一半,叶子上的露珠差不多被晒干的时候,他们就收工,然后到自家菜园接着干活,好像浑然不知甘蔗是这个鬼地方唯一能够生长的作物。村里几乎没有什么让人激动的事情,一共没几口人,所以连婚丧嫁娶这样的事情也少之又少,生活平淡而无趣。一年当中,村里的男人有两三次机会吵吵嚷嚷地结伴远行去看电影。电影院在遥远的“罪恶之都”圣费尔南多。除此以外,生活有如一潭止水。每年的收获季节,也就是当甘蔗林都被砍倒了之后,泉水村也会努力热闹一番。村里的六辆牛车都会被挂上粉色、黄色和绿色皱纸做成的彩条,眼里总是带着悲伤神情的牛也逃不过,牛角上将被挂上鲜亮颜色的丝带,男人、女人和孩子们在牛车上敲着盘子,唱着歌,颂扬上帝的恩赐。但这节日更像是一个饥肠辘辘的孩子无端高兴了一回。

每个星期六的晚上,村里的男人们都会聚在毕哈利的店里,狂喝劣质的朗姆酒。他们会把自己灌得醉醺醺的,当晚回家就有了揍老婆的兴致。星期天早晨醒来,他们个个发现自己头痛欲裂,嘴里骂骂咧咧地诅咒着毕哈利和他的朗姆酒,宿醉会让他们一整天都不爽。但到了星期一早上,他们又生龙活虎了,一周的劳作就这么开始了。

毕哈利的店铺就靠星期六晚上的夜饮维持。但毕哈利自己从不喝,因为他是个标准的好印度人。他常告诫格涅沙:“老兄,什么都比不上有个清醒的头脑。”而且,他的妻子不允许他喝酒。

毕哈利是格涅沙在泉水村结交的唯一的朋友。他是个矮小的男人,看起来有点书生气,瘦瘦的,略微有点小肚腩,头发稀少,有点灰白。他是泉水村唯一看报纸的人。每天,王子镇的邮递员踩着自行车,给他送来一份前一天的《特立尼达哨兵报》。毕哈利坐在柜台前的高脚凳上,从头到尾将报纸仔仔细细读一遍。他痛恨坐在柜台后面,“那实在让我感觉自己像是被关进了窝棚。”

到达泉水村的第二天,格涅沙拜访了毕哈利,发现他知道关于学院的所有事情。

“那正是泉水村需要的,”毕哈利说,“你会写书什么的吗?”

格涅沙点点头。毕哈利喊了一声:“苏拉杰!”

一个五岁左右的男孩跑进店里。

“苏拉杰,去把书拿来。书都在枕头下面。”

“是所有的书吗,爸爸?”

“所有的。”

男孩把书取了过来,毕哈利一本一本递给格涅沙:《拿破仑命运之书》,一本掉了封面的教材版《以奥登》,三期《布克杂货店目录》,《薄伽梵歌》和《罗摩衍那》。

“他们骗不了我,”毕哈利说,“虽然我在乡下,还有点书呆子气,但我可不是个傻瓜……苏拉杰!”

男孩又跑了过来。

“香烟和火柴,苏拉杰。”

“它们都在柜台上呢,爸爸。”

“你以为我看不见吗?把它们递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