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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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芭拉与洁美的悲剧性死亡让所有认识她们的人愁眉不展,尤其是玛莉和史蒂芬。史蒂芬一再自责,那关键的一夜不该留下洁美一人,只要她当时坚持留下来,悲剧也许根本不会发生,她也许多少能给予洁美继续活下去的勇气与力量。此事对史蒂芬无疑是重大打击,但对玛莉的影响更大,因为除了很自然会产生的悲伤之外,她还有一种颇出人意料的新情绪,那就是恐惧。她忽然感到惊恐,现在一说起洁美,她的眼中、脸上都会流露出惧色。

“用那种方式结束,自杀身亡;史蒂芬,竟然会发生这种事,太可怕了……她们就和你我一样。”然后她会细细重述芭芭拉最后躺在病榻上的每个悲伤细节,洁美尸体被发现的每个细节。

“你觉得她对自己开枪的时候会痛吗?当你在前线射杀那匹受伤的马,它抽搐了好久,我永远忘不了……而那天晚上洁美只有孤单一人,痛苦的时候没有人帮她。这一切实在太恐怖了,如果她很痛呢!”

史蒂芬转述医师的话说她是即刻死亡,但没有用,玛莉满脑子都想着这件事的恐怖之处,而且不只是实体的恐怖,还有心理与精神上的痛苦,想必就是这份痛苦强化了毁灭的意志。“这么样的绝望,”她会说,“这么彻底的绝望……她们的爱就这样结束了。我无法忍受!”她随即将脸埋在史蒂芬能给予保护的强壮肩膀上。

是啊,现在几乎毫无疑问了,这整件事狠狠地折磨着玛莉。

有时候奇怪的爱恋情绪忽地袭将上来,她便会狂热地亲吻史蒂芬:“别放开我,亲爱的……永远不要放开。我好害怕,我想是因为发生了那样的事。”

她的吻会迅速唤起回应,于是在笼罩着死亡阴影的这段时间,她们以最初相爱时的那种激情,奋不顾身地紧抓住生命,就好像只有不断烧旺那把火,才有可能避开某种看不见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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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震惊、焦虑与神经紧绷之际,史蒂芬和其他许多人一样转向华勒莉·西摩寻求依靠。这个女人风雨不惊的沉稳性格,对史蒂芬而言,不仅具有抚慰作用,还有所助益,因此她现在经常往伏尔泰堤道的公寓跑;她往往是一个人去,玛莉极少陪同——不知为何她很厌恨华勒莉·西摩。但史蒂芬顾不得她的厌恨还是得去,因为现在的她有一股迫切的冲动,想要让她疲惫的心卸下那许多关于倒错的问题。她与大多数倒错者一样,借由讨论这难以忍受的处境,借由一点一滴无情的分析,尽管得不到答案,却可以暂时获得纾解。但自从洁美死后,太常与玛莉谈论这个话题似乎并非明智之举。另一方面,华勒莉忽然厌倦了珍妮·莫瑞,因此现在十分自由,何况她随时都乐于洗耳恭听。她们之间就此萌生了真正的友谊——这份友谊奠基于对彼此的尊重,即使有时候不一定能互相了解。

史蒂芬会一而再、再而三重述着与芭芭拉、洁美共度的那令人悲痛欲绝的最后几天,咒骂这可恨的世界如此不公,才导致她们悲惨以终。她会愤怒地握紧拳头。这种迫害还要持续多久?对于自己创造出来的人受此羞辱,上帝还要坐视多久?对于“倒错者不是自然的一部分”这种荒谬言论,还要忍受多久?既然已经存在,不是自然又是什么?凡是存在的事物都是自然的一部分!

但她会以同样苦涩的心情说起像宛妲这种醉生梦死的人,被打落到世界底层的他们,正好给予世人借口来指责他们。这些人为数众多,是很坏的示范,但是——若非出生时出了难以预料的意外,宛妲现在很可能已经是个杰出的画家了。

此外她还会讨论一些非常不一样的人,她透过某些机缘相信有这些人存在;勤奋又体面的男男女女,其中有些人头脑很好,却没有勇气承认自己的倒错倾向。似乎一切都很体面,只除了这世界强加在他们身上的这一样——这个不体面的谎言,唯有倚靠这个,他们才能期望得到平静,才能期望立下界桩宣示对生命的主权。这些人必须永远守着这个谎言,就像将一条毒蛇揣在胸口,他们必须卑劣地隐藏并否认自己的爱,而这份爱却可能是他们最美好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