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36(第2/5页)

玛莉想听关于莫顿的事,而且百听不厌。她会要史蒂芬拿出照片来,有父亲的、母亲的(玛莉觉得她很漂亮)、扑通的,当然还有拉弗瑞的。然后史蒂芬得告诉她关于伦敦的生活,接着是关于巴黎的新房子,也得谈谈她自己的事业与抱负,虽然她的两本小说玛莉都没读过——图书馆从未订购过。

但有时候史蒂芬的脸会蒙上一层阴影,因为有些事不能告诉她,因为在她奇怪的人生经历中,有些空隙必须以一些小谎言与借口来搪塞。低头看着玛莉那对清澄的灰色眼珠,她晒得黝黑的脸会忽然涨红并感到内疚,这种感觉会触及女孩的心,令她困惑,也让她忍不住要拉起史蒂芬的手握住片刻。

有一天她忽然说道:“你不快乐吗?”

“我为什么会不快乐?”史蒂芬微笑着问。

但其实现在有些夜晚,即使经过长时间的辛苦勤务,史蒂芬还是难以成眠,听着炮声越来越近,心里想的却不是炮弹,而总是玛莉。这时一股浓浓的柔情像轻薄的海雾般逐渐将她淹没,同时遮蔽了礁岩与岬角。她仿佛平静、安详地朝某个幸福宁静的港口漂流而去。她会伸手轻抚躺在一旁的女孩的肩膀,小心翼翼地以免吵醒她。接着雾散了:“天哪!我在做什么?”她会猛然坐起,惊醒睡梦中的女孩。

“史蒂芬,是你吗?”

“是我,亲爱的,继续睡吧。”

这时会响起一个气恼、委屈的声音:“你们两个还不闭嘴。真讨厌,我才刚要睡着呢!你们为什么老是说个不停!”

史蒂芬会重新躺下,暗想道:我真傻,这根本是自寻烦恼。我当然会喜欢上这孩子,她那么勇敢,几乎每个人都会喜欢上玛莉。我为什么不能拥有感情和友谊?我为什么不能有真正的人情味?如果我们俩都安然度过战争,战后我可以帮助她自立,也许可以买个店面给她。那片遮掩住礁岩与岬角的薄雾会再度凝聚,模糊所有视线,抹去往事那赤裸、丑陋的轮廓。再说了,这孩子喜欢我又有何妨?能赢得这个年轻女孩的感情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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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军已逼近贡比涅到危险的地步,布雷克史毕尔小组奉命撤退。如今的基地是一座城堡废墟,位于一个微不足道的村庄外围——说微不足道却也不尽然,因为这里塞满了弹药。下勤务之后,几乎随时都得待在阴暗、散发潮湿气味的防空洞里,这防空洞其实是半毁的地窖,不过有粗重的梁木再堆上沙包保护着。白天里小组成员会像溜出洞的狐狸一样溜出来,制服上满是泥土碎石,眼睛不停眨动,双手被湿气给冻僵了,因为太冷、太僵,经常连发动引擎都是一大问题。

这时候发生了一两件小事故。布列斯在转动曲柄发动引擎时手腕骨折了。布莱克尼和另外三名组员在一处救护站遇上一场非常猛烈的轰炸,便爬进一座旧砖厂的废弃砖炉里避难。她们在那儿蹲了八个多小时,这段时间德军炮手则对着高大醒目的烟囱拼命猛轰。最后差点被砖灰呛得窒息的她们好不容易爬出来以后,布莱克尼眼睛里跑进了东西,她用手一揉,结果造成急性发炎。

霍华照顾秀发的热情已经开始令人不耐。她会自己坐在防空洞的一角,平静得就像坐在庞德街某家美发院里,完成梳发的仪式后,便对着随身的小镜子目不转睛地凝视自己。不幸的眼睛蒙上绷带后,布莱克尼看起来更像猴子了,一只生病的猴子,而她异常精简的对话对于振奋小组士气并无帮助。这阵子她似乎完全失去说话能力,像是回复到原始人类的状态。她对生活的唯一评论就是:“不知道啊……”而且总是带着轻松上扬的语调。这句话可以代表一切也可以是毫无意义,端看你如何诠释。她一直把它当成万灵丹,用来面对被她视为造物蠢行的种种灾祸。“不知道啊……”这个又穷、又老、又敏感、又惜字如金的布莱克尼,她确实不知道。史蒂芬发现为小组分发口粮(冷肉、沙丁鱼、面包和发酸的红酒)的法国士兵,正试图拆解一个空投的炸弹。他面带微笑地解释说,德国人装填弹药的手法很狡猾:“我就是找不出到底是怎么做的。”说着伸出左手来,少了一根指头。“这个,”他依然带着笑容对她说,“是炮弹造成的,很小一颗炮弹,当时我也是在拆解。”当她口气严厉地予以告诫时,他倒生气了:“我只是想把这个送给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