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跋(第4/6页)

◎香港凤凰卫视做了一期“樊建川和他的红色革命系列生活用品收藏”,不知你是否收看?我看了,大为震惊,就在四川省大邑县安仁镇,其收藏规模之庞大是绝无仅有的。光各类纪念章就仿佛是海底世界里庞杂纷繁的鱼类,让人眼花缭乱,主席的语录和头像几乎渗透到人们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个细小的部位,从锅碗盆碟到钟表桌椅到学习和工作用具,干脆这么说吧,当时只要是一件瓷器、一件工具、一个物品、一本书、一只笔、一张小票,都无一例外地浸染了“文革”特殊的红色。樊建川向观众讲述了他的收藏和整理过程,他说最让他感到痛苦和不安的并不是这些器具,而是他从民间收集来的汗牛充栋般的书信,那里面充满了告密、陷害、恐惧、痛苦和忏悔的泪水。更多时候,樊建川说他根本不敢一一去查看,只是简单地做分类打包处理。从电视画面上,我看到那些被装在一只只粗糙的麻包里的私秘信件,它们静静地躺在像高低床一样分层的巨大货架上,形同一具具死尸无声又无息。那一刻,我再次意识到写作《妙音鸟》是有意义的,就像樊先生的收藏,因为人的惰性首先就是健忘。我说了这么多,其实早就跑题了。不过,我是想借此表明,“文革”对于我们这代人来说,在内心世界并没有完全消失,诸如像章、瓷器、信件、语录等,这些东西我在很小的时候都无数次触摸过的。在我记忆当中,只要是有红色痕迹的瓷器,在家里绝对是供奉在最高最显眼的地方,别人一进家门就会映入眼帘,好像对外宣扬我们这个家庭的忠诚不二。我曾亲手打碎过一只空心的白瓷塑像,后果可想而知,父亲严厉的惩罚了我,并警告全家人要保守秘密。那是一种天将塌下的恐慌,在我幼小的身心上烙下了疼痛的印记,也可以说是那段历史的痕迹。任何一段历史都不应该被轻易忘却。作为一名作家,别人去写那类无关痛痒东拉西扯的柔情暖意的小故事,对历史对过去对伤痕视而不见,而我不能。已故的巴老晚年说过,他在“文革”做了违心的事说了违心的话,于是,他的存在和文字有了崭新的价值。但愿多年以后,有人谈及我的创作时,不为别的,只因我以自己的独特的方式和激情反思过那段历史。

△有些心理伤痛不应该那么快就从中国人的记忆中移走,我看过冯骥才先生的《一百个人的十年》,做的是那个时代亲历者的心灵档案,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故事!冯骥才是从伤痕文学、反思文学走过来,并产生巨大影响的作家,但他说有一阵子根本不能再写那段岁月了,他回忆去过去的事情自己的精神都受不了,要生病的。这跟你看樊建川的东西都一样,都是一种心灵的撞击。现在,大家可能更关心感官的享受,但作家,好的作家还是要敢于拿出撞击心灵的东西,哪怕它与人们的口味不大合拍,但是轻飘飘的蒲公英,风一吹就没有影了,有根的树却会越来越枝繁叶茂。对此,我欣赏你的这种认识。让我们回到小说中,小说结尾你安排了一场地震,为什么这样来结局,你是想毁掉这个村子,还是只是想让沉睡的人们醒来?

◎谢谢你注意到小说的结尾!“地醒了”的潜台词是“那么,羊角村的人呢?”之所以这样结尾,还是想把问题留给聪明的读者。地震无疑是毁灭性的,难以抗拒的。俗话说,不破不立。已经腐朽的东西,索性就让它来个天翻地覆吧。当然,我这样处理是有现实根据的,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举世震惊,很多时候,我甚至在想,这是否就是大地给人们、也给那个特殊的时代敲响了警钟?

△这几年是你的创作丰收期,我惊喜地看到你在短篇、中篇乃至长篇小说等各种形式上遍地开花。一个写小说的人能够这样执着地坚持下来,肯定生命中有一种对小说剥除不了的爱。好像你原来是学理科的,当初是怎么喜欢上小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