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跋(第2/6页)

△那么,面对着人为私欲而相互撕杀这样的现实,你认为宗教或者宗教所表达出来的思想是救赎之途吗?

◎我个人以为,宗教所传达的只是一种美好的生活愿望,它像茫茫大海上高高耸起的灯塔,看着总是那么遥不可及,但它指引航向。风浪再大,人们只要看到灯塔,就会鼓起勇气,暂时忘记艰难险阻。问题是,很多时候人们只会望洋兴叹,因为灯塔本身不能帮你解决任何问题,毕竟你要顶风破浪,要冒很大的险,才可能抵达平静的对岸。佛又说,放下屠刀,回头是岸。这把屠刀就是你所说的“人为私欲而相互撕杀”,《妙音鸟》里这样的撕杀场面太多了,这样充满私欲的人群也太庞大了,以至于佛教的光芒显得微不足道,它能照亮的只是极少数的人,何况,那还得看这个人有无良好的悟性,能否参得透,也就是通常所说的“造化”。对于红亮来说,宗教不光是灯塔,而且也是光明的道路,因为他终究能够步入其途。

△是的,任何时候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愿望都在倔强地生长着。与此同时,在民间,作为对于“恶”的消极抵抗也好,无可奈何也罢,自然而然地会生出“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因果报应的观念,小说中似乎也有表现,我是从虎大将要被杀了,他老婆忙着找人去救他,而那些鬼魂说虎大做了多少多少恶事,于是他们在路口挡住她的去路;另外,从三炮最后的结局等处,隐约感觉到这是左右人物命运的理念。

◎假如我承认小说里有类似的观念,读者也许会说,这是不是太陈旧了?一个年轻的现代小说家,居然还在老生常谈这些玩意!这正是当下的问题所在,经济的飞速发展使中国人普遍开始天不怕地不怕的,丧失信仰和最起码的道德评判标准,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包括做恶,因为除了金钱和权利之外,似乎再也没有可以束缚手脚的东西了。可是过去并不是这样,在人们的精神和生活领域里,总会有神佛的一席之地,人们信佛,或不辞劳苦长途跋涉去朝拜,或日夜供奉于厅堂之上。恶人也是这样,他们甚至会在神佛面前进行忏悔,神佛充当着他们的心理医生的角色。在那段特殊历史时期内,所有神佛都被打倒了,正如小说里红亮在深山庙宇里所遭遇的那样,诸神被湮没了,鬼怪才一夜之间如潮水般涌出来,可谓“鬼出神没”了。虎大老婆想求助于寡妇牛香前来解救虎大,村里的冤魂就组织起来挡住了她的路。这个情节看似荒诞,事实上,我想要表达的却远远不止是因果报应这么简单,我更愿意让事件呈现出民间的本来面目。也就是说,虎大老婆本人就是那种善男信女者,所以在最关键时刻,在她的道德价值面临选择和考验的时候,她心里首先有“鬼”,才能产生那样不可思议的幻觉,而她也由此开始敬“神”而远之。

△“陈旧”的问题用不着在意,作家不能做一条追逐所谓“新观念”的狗,否则累死人家还会笑你是傻瓜。从更长远一点的历史来看,什么是新和旧?今天新的明天就旧了;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儿,但每个时代都不乏优秀作品。《诗经》够旧了,现在仍然有人读得津津有味。秀明这个人物是你颇为用心的人物,其实她的身上就有某些圣母的感觉,天生一副菩萨心肠,天然就要历经各种劫难,我觉得她倒更应当皈依宗教,而不是红亮,红亮的皈依未免有些观念性,秀明才是承受了大苦大难需要悟透人间的人……

◎秀明这个人物,不论她有菩萨般的心肠也好,还是她一辈子要经历许许多多苦难也罢,有一条是绝对不能忽略的,那就是秀明和她的职业,她始终是羊角村小学的民办教师。这正是她最后没有皈依宗教的关键所在。秀明是知识和文化的接受和传递者,她是羊角村高举火把的那个人,她也同样经历了那场噩梦般的运动。尽管在小说里,有一段时间她也表现出潜心向佛的幽闭的行为倾向,但那是暂时的,我之所以让她有所摇摆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当时可以说两眼一抹黑,黑夜没有尽头,前途失去方向,秀明作为一个女人,内心的凄苦和彷徨,可想而知。但秀明毕竟还是坚强地挺了过来,她自己在羊角村的废墟上站立起来了,她也拯救了孤苦伶仃的少女串串,她在家里秘密地传授着知识文化,她用自己行动证明了一位乡村知识分子应该具备的操守和良知,文化的根脉在她手里始终没有被断送,尽管这个过程漫长曲折而又充满艰辛。这恰恰也是我在这部小说里想要表达的一个母题,包括红亮最后皈依佛门,也是文化在困境中的默默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