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祸端(第2/17页)

“人呢?他人呢?”

“你究竟把他拖到哪里去了唼?我就没见过你这号人!”

秀明老师上前一把就抓住了男人的胳膊,男人依旧不抬头,呼呼喘气。

“把他吓跑了你才高兴是不是!”

秀明老师疯了似的推摇着蹲在地上的人,可对方毫不理识她。她就气不打一处来,使了浑身的劲,想把男人从地上扯起来。

“有话咋就不能好好说吗?你非得吹胡子瞪眼吓唬他啊!”

男人猛地抬起头,狂叫起来:

“不用你管不用你管!他是我娃子我想怎样就怎样!打死他我给他偿命就是……”

秀明老师愣了一会儿神,不过她立刻也变得愤怒起来。愤怒很容易让女人丧失理智。丧失理智的女人都是一样的,不管她是有点学问的民办教师,还是整天伏在地里下力气干苦活的农妇,她们都一样会撒泼的。秀明老师忽然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十足的泼妇,而且,她觉得自己必须变成一个蛮不讲理的泼妇,她手脚并用地朝地上的男人又挥又踢又骂又嚷。

“我是可怜我姐呢,可怜娃娃呢!你当是我爱管你的闲事!”

风太大了,她的声音传不远,刚一出口,就变成白白的一丝哈气了。男人用双手双臂袒护着自己的头脸,任凭女人朝自己撒泼,就是不还手。

秀明老师的手越来越轻,最后轻得好像不是在打人,而是在给地上的这个沮丧的男人掸身上的那层尘土。事情就是这样,被打的人不还手,就等于没有对手了,等于对方无条件投降了,服软认输的人还有什么好打的!当秀明老师完全丧失了撒泼的力气之后,眼泪早已哗哗地淌下来。再强硬再愤怒的女人只要抹泪一哭,她的强硬和愤怒就像烈火遭遇了暴雨,瞬息就被扑灭了,一点愤怒的迹象也没有了。秀明老师这样一哭,男人的心肠就彻底软了。他不能再蹲在那里,他得做点什么了。

“他姨你别怪我心硬,那小狗日的也忒坏了呀他……他居然敢拿刀子捅人家……三炮,你说说不管一管咋办呀!”

“那……你亲眼见着了?”

“三炮一早跑到家里脱了衣裳让我看的,那还能假的了!三炮说我们爷俩这辈子都欠了他的账,让我以后要好好帮衬他呢,他说将来还要让红亮做他家串串的上门女婿……”

“亏你是个当爹的人,三炮是啥样的人,他的话你也全信!”秀明老师根本不相信男人说的。“好端端的,他为啥要捅他?你别忘了,红亮到底还是个娃娃。”

“眼见为实,三炮来家里亲口对我说的,这小东西偷了三炮的肉还抢了人家的刀子,”男人说着抬起头看了看秀明老师。“小了偷针,大了偷心,这娃娃再不管,由着他性子胡逞,迟早要闯下天祸啊!”

“反正我不管,你得赶紧去把他给我找回来,现在就去!找不回来我饶不了你!”秀明老师说完,胡乱抹抹脸上的泪,一跺脚,红着一双眼,掉头往学校方向去,转眼就被风卷得没影了,惟独这男人还树桩子样立在沙尘中。

刮了一整天风,天地都让搅成了一团,到处都昏蒙蒙的,我们羊角村的天空、房屋、树木和所有一切都染成硫磺色。人在外面根本不敢张嘴,一喘气就能把一捧沙子硬生生吸进喉咙眼去了,咳得半天喘不上气。风把村子之间的道路吹得干干净净,大大小小的村路都变的白花花的,从远处的高坡上一眼望过去,那些七零八落的村子,和横在村子之间的条条段段或瘦或宽的土路,就像狗吃剩下的一截一截骨头,发着清白的光。

日头落山时,风才渐渐停歇了,空气里的沙尘渐渐落稳。在空荡荡的庄稼地的尽头,是一排排的白杨树,粗粗壮壮的树干直钻向天空。夕阳的光亮逐渐减弱,恰巧在黑色即将铺满大地的那一刻,远方的杨树林忽然变成一排排整齐挺拔的哨兵,变成一只只黑色的剪影。它们坚定果敢地挺立在西面铁锈色的天空下,肃穆而庄严,很有些雄壮的气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