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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雷心里想:她等他的时候,就是这般站着的,像是一个准备等一整天的人。

电话沙哑地响了起来,就像是有灰尘卡在它的喉咙里一样。第六感已经催促她伸手去接,所以它连第二声都没有机会响,就已经在她手中了。巴雷虽与她近在咫尺,但是在周围的杂音干扰之下,即使是全力竖起耳朵,也无法听到任何谈话内容。她已经转过脸去,背对他。想必是和对方谈话的时候,要有自己的隐私。不但如此,她也把另一手捂着另一边耳朵,好让自己更清楚地听到听筒里爱人的声音。巴雷只听到她一再唯唯地说“是”“是”。

不要再纠缠她了!他心中愤愤地想着。我已经告诉过你,这个周末我还要再警告你一遍。不要再纠缠她了,不要再把她卷进这个纷争里。你要做,就直接跟我接洽好了。

那本笔记就摊开在那个靠着柱子、摇摇晃晃的架子上。但是她既没有碰架子,也没有碰那本笔记。是,是,是。我在那个岛上的时候,就和她现在一样,只会说是,是,是。他看到她的肩膀抬了起来,并且她的背脊也拉长了,好像是在做一个深呼吸,又像是自己独个儿在享受一件高兴的事情。她把肘部抬起,更紧迫地把话筒压在自己的耳朵上。是,是。为什么不说一个不字呢?不,我不愿意为你牺牲!

她的另一手已经摸到那个柱子。可以看到她的手指头分开了,指尖用力戳进了深色的灰泥里去。她的手背变白,变硬,但是没动。突然间,她的手令他坐立难安了。卡佳好似找着了一个可以向上爬升的支撑点,死命地抓住它,为此时岌岌可危的生命作最后的挣扎。从她的脸上,可以看到底下的万丈深渊,而此时她手中抓的,就是在爱人和这道深渊之间惟一可以让她掌握的东西。

她转过身子来了。那个听筒仍然紧靠在她的耳朵上。她是什么人?她已经变成什么样了?这是遇见她以来,第一次看到她面无表情。那个盖住她太阳穴的听筒就像是一把抵住她的手枪。

她的目光看起来像是一个人质。

然后,她的身体顺着柱子滑落下来,好像已经无法再支撑似的。起先,还只是屈膝,紧接着,她连腰也弯了。巴雷伸出了一只胳膊环住了她的腰,另一只手则从她手中抢过了话筒,把它按在自己的耳朵上,叫道:“歌德!”但是那边传来的只是一阵阵嗡嗡的声音,所以只好把它挂掉了。

这件事很怪,但是巴雷一时忽略了它,直到现在才警觉起来,他极力保持镇定,开始离开,但就在他们刚刚挪动脚步的时候,她突然紧紧地抓住了他,握紧的拳头猛地一下挥了出来,打在他的颊骨上。力气之猛,让他一度两眼金星直冒,什么也看不见。他死命地把她的手摁到她的腰上,并且拉着她,低伏着走过柜台,走出了医院,最后走到了停车场。他在心里对自己解释说:“她是一个病人,一个心烦意乱的病人,需要医生照顾的病人。”

他一手抱着她,另一手把她的手提袋放到车顶上,找着了钥匙,打开了车门,然后把她给放了进去。然后他跑到车子的另一边,坐到驾驶座上。

“我要回家。”她说。

“我不知道怎么走。”

“带我回家。”她重复地说。

“我不知道怎么走,卡佳,你必须告诉我何时左转,何时右转,听到没有?”他抓住了她的肩膀,“坐直,看看车子外面。这个鬼东西的排档在什么地方?”

巴雷摸索着排档,她抓住了那根杆子,奋力往后一拉,齿轮在她这么一拉之下,尖叫了出来。

“车灯呢?”他说。

他已经找到了,但是叫她打开,希望她在他的怒气之下,能够对他有所反应。他急速地开出了那个停车场,差一点儿就撞上迎面而来的一辆救护车。泥水溅上了挡风板,但是车上并没有安装雨刷,因为今天并没有下雨。他把车子停了下来,跳出车,用手帕把挡风玻璃上的泥泞擦一擦,然后又坐回车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