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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手中拿着一张明信片,那是列宁格勒艾尔米塔什博物馆印制的伦勃朗画的明信片。“我爱你们大家。”她的明信片上这么写着。签名的人是“阿里娜”,还画了一颗心。

她找着了那条巷子。这条巷子现在就踩在她的脚下。这就是她噩梦中的巷道。她按了门铃,按了三声,然后把那张明信片从门底的缝里塞了进去。

这天早上真是太美了。莫斯科的天空发亮,一景一物都好像在向你招手。沉浸在这么美好的一天里,真该把一切不快都抛置脑后。巴雷打完了电话,就走出这家旅馆。他站在温暖的人行道上,松弛他的手腕和肩头,并且头也转了一转。他把心思移向外面的世界,让这个城市用难闻的气味和那难听的声音掩盖他的恐惧。俄国汽油的味道、烟草的气味、廉价的香水味和河里的水味,没有一样不臭。我在这儿还要待上两天呢!真是受不了!街上稀疏的骑兵与过往的交通车互相呼应着。喷着烟的大卡车在布满坑洞的马路上彼此追逐。轿车的窗户全都漆黑一片,没有任何标志的建筑物在使用年限未满之前就已经布满了裂痕。这到底是办公大楼呢,还是学校?脸色苍白的年轻人在门口抽着烟,等待着。司机们在他们的车里看着报纸,也在等着。一群面色凝重、一言不发的人目不转睛地瞪着一扇门,也在等待着。

为什么这里老是吸引着我?他心中觉得奇怪,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起他这一生中的点点滴滴。最近,这种回忆已经变成了他的习惯。我为什么老是回到这儿呢?想着想着,他的心情变得明朗起来,他是不习惯害怕的。

因为他们的知足,他找出答案了。因为他们比我们能过苦日子。因为他们喜欢无政府状态、他们那种混乱的恐怖,以及两者之间的紧张。

因为上帝总是找各种借口不愿光顾这儿。

因为他们普遍的无知及无知中迸发的光辉。

因为他们的幽默感,比起我们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为他们是这个过度开发的世界中最后的处女地。因为他们是这么努力要像我们一样,却远远落后。

因为在那巨大的战场中,有一颗悸动的心,而那个战场就是我自己。

我可能要八点一刻才能到,她已经这么告诉我了。他在她的声音里听到些什么呢?是防备吗?防备谁呢?她自己吗?还是他?或是我?在我们这一行里,信差就是信息。

看外面,巴雷告诉自己,外面才是惟一存在的地方。

地铁里,一群十几岁的女孩穿着棉质的长袍,另一群男孩穿着厚棉布夹克。他们朝目的地快步地走,为的是要去工作?抑或去讲习?阴沉的表情为一句话而转变为笑脸,看到他这个外国人,他们就用冷冷的眼光打量他:他那圆圆的、凸出的眼镜,他那破破烂烂的鞋子,他那帝国主义的西装。在莫斯科,巴雷·布莱尔算是见识到了中产阶级端庄的服饰。

在人群中,他让人潮带着他走,而不管到底是走向何方。排队买食物的人排成了一排,他们显得毛躁不安,与他胸有成竹的心情形成了强烈的对比。那些衣衫褴褛的工人英雄和退伍军人通过人群时,胸前的胸牌在阳光照耀下闪呀闪的。他们当中有一种无论是跋涉到何地都已经嫌晚了的气氛,即使是慵懒也都含着一股抗议的气氛。在这种清新的空气下,无所事事本身就是一种反抗。就好像因为无所事事,他们也就不必改变什么。又因为不必改变什么,他们也就一直停留在他们所知的有限事情上,即使这么做阻碍了他们,让他们无法达成目标,他们也不在乎。

我可能要八点一刻才能到。

到了宽阔的河边,巴雷又开始闲荡起来。在河的那一边,克里姆林宫那一尊神话般的圆顶高高地耸入无云的天空。这是一个向天吐着舌头的耶路撒冷,他想。有这么多的楼塔,却没有一座钟。有这么多的教堂,却找不到一位会开口祷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