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6/7页)

塔莉从妈妈纤瘦颤抖的手中接过那张微微反着光的照片。它方方正正,和一张扑克牌大小差不多,周围是白色的圆齿状的边儿,早已磨得参差不齐。岁月在黑白画面上留下了裂纹一样的铜绿。

照片上是一个男人,一个坐在脏兮兮的门廊台阶上的年轻男人。他一条腿伸着,一条腿蜷着,而且从伸着的那条腿看,他的个头应该不会太矮。他的头发又黑又长,可惜同样脏兮兮的。身上的白T恤遍布汗渍,早已失去了本色;脚上的牛仔靴陈旧不堪,双手沾满污垢。

然而他的笑容却格外灿烂,甚至与他那张瘦削且微微偏向一侧的脸都有些格格不入,但看上去却丝毫不会让人觉得别扭。他有一双像黑夜一样的黑色的眼睛,眼眸中仿佛藏着成千上万个秘密。他旁边的台阶上,一个裹着鼓鼓囊囊的灰色尿布的棕发婴儿睡得正香。男人的一只大手托着婴儿赤裸的后背。

“你和你爸爸。”多萝西轻声说。

“我爸爸?你不是说你不知道谁是——”

“我撒了谎。我是在中学时爱上他的。”

塔莉的目光又回到照片上。她用指尖轻轻摩挲,端详着照片上的每一条裂纹,每一处阴影。她胸口起伏着,几乎无法呼吸。她从没在亲人的脸上看到过自己的特征。可现在她看到了自己的爸爸,而她看起来和他是那么的相像,“我们笑起来很像。”

“是,你大笑的样子也和他一模一样。”

塔莉心头一热,就好像深藏在心底的一个疙瘩忽然之间解开了一样。

“他非常爱你。”她的妈妈说,“我也是。”

塔莉察觉出妈妈的声音有些嘶哑。当她抬起头时,看到的是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她的眼眶也不觉湿润起来。

“他叫拉斐尔·本尼西奥·蒙托亚。”

“拉斐尔。”塔莉充满恭敬地念着这个名字。

“我们叫他雷夫。”

澎湃的情感令塔莉难以自持。这件事于她而言非同小可。它改变了一切,改变了她。她有一个爸爸了,而且她的爸爸非常爱她,“我能——”

“雷夫死在了越南。”

塔莉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心里已经开始搭建一个美丽的梦,但妈妈的一句话,让这个梦瞬间破碎。“哦。”她失望地说。

“不过我会把他所有的事都讲给你听。”她妈妈说,“他以前经常用西班牙语给你唱歌,还把你抛向空中逗你笑。你的名字是他起的,而且是乔克托语[1],他说那能使你成为一个真正的美国人。我一直叫你塔露拉,就是为了纪念他。”

塔莉望着泪眼婆娑的妈妈,从她的眼中她看到了爱,看到了失去,看到了心痛,还看到了希望。那是她们母女二人生命的全部,“我等得好苦。”

多萝西抚摸着塔莉的脸,温柔地说:“我知道。”

这一刻,塔莉已经等了一辈子。

在塔莉的梦里,她坐在我家露台上的一张阿第伦达克椅子里。当然,我就坐在她旁边。我们还和过去一样:年轻、快乐,永远有聊不完的话题。院子里那棵古老的枫树,如今披上了秋天的金色与红艳。树枝上挂着一些梅森罐,绳子的长度恰到好处,不至于彼此缠在一起。罐子里点着香薰许愿烛,明亮的烛光照在我们头顶,在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

我知道,有时候当塔莉坐在这里,她会想起我,想起我们一起骑着自行车、张开双臂从萨默山上冲下来的情景。那时的我们都相信,这是一个充满光明的广阔世界。

在她的梦里,我们是永不分离的好朋友。我们一起成长,一起穿紫色的衣服,一起唱毫无意义又意味着一切的白痴歌曲。这里没有癌症,没有衰老,没有错失的机会,没有争吵。

“我会一直陪着你。”她睡着的时候我这样对她说,她知道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