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5/8页)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睡着了,醒来时已经是另外一个世界。她神志迷乱,浑身发抖,像条初生的小狗一样柔弱不堪。

我们很难用语言来形容此时的她是多么脆弱。日复一日,她像个幽灵一样参加集体治疗会,听同伴们千篇一律的开场白:嗨,我叫巴布,我有酗酒的问题。随后其他人异口同声地说:嗨,巴布。

这就像某种恐怖的野营集会。只是一到开会时间她就头昏脑涨,不停地咬指甲,直到指甲缝里冒出血;或者轻轻跺脚,幻想着什么时候可以喝上一杯,同时在心里提醒自己并不属于这里——那些家伙都有纵酒的毛病,要么是酒后驾车撞死过人,要么是因为喝酒丢了工作。他们是真正的酗酒者,而她只不过是一个生活不如意进而借酒浇愁的失败者罢了。

她仍记得真正的改变始于何时。那是她开始戒酒治疗三星期后的一个上午。开会时,她又是心不在焉,眼睛盯着自己参差不齐且冒着血的指甲,耳朵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胖女孩儿吉尔达痛哭流涕地叙述自己在某个聚会上被人强奸的悲惨经历。这时,穆迪医生看着她问:“白云,听了吉尔达的遭遇你有什么感受吗?”

感受?她为这个问题感到好笑。一段往事从记忆深处浮了上来,像具尸体漂在黑色的意识表面。

天很黑。他在抽烟。红色的火头一明一灭,看上去恐怖极了。我闻到了烟味儿。你为什么不能改过自新呢?你让我看起来也像个坏人。我不是坏人。

我知道你不是。

“白云?”

“我的原名叫多萝西。”她如此回答,尽管有些答非所问。

“你现在可以重新叫这个名字。”穆迪医生说。

“我愿意试试。”说完之后她才意识到这竟是她真实的意愿,且这个念头已经在她心里埋藏很久,她甚至隐隐担忧这个念头最终会落空。

“我知道这看起来很可怕。”穆迪医生说。其他人立刻深有同感似的点点头,伴随着一阵表示赞同的窃窃私语。

“我叫多萝西,”她开始慢慢说道,“我是个瘾君子。”

这就是洗心革面的开始,也许是她这辈子唯一一次真正的改变。从那以后,她仿佛对康复治疗上了瘾,倾诉成了她新的大麻。她不停地说啊说,告诉每一个愿意倾听的人她在黑暗中四处乱撞的岁月,她犯过的错,和跟过的男人——现在她看出来了,那些男人全都一个德行,他们只是一群粗鄙不堪的酒鬼。只是她不明白如此浅显的道理为什么当初她却没有意识到,乃至一错再错。不过,尽管现在的她头脑前所未有地清醒,在治疗组中口若悬河,但她从来没有提过她的女儿和她小时候的事。有些痛苦的根扎得太深,是无法与陌生人分享的。

“你已经做好离开大家的准备了吗?”

听到穆迪医生的声音,多萝西转过身。

穆迪医生站在门口,穿着高腰直筒牛仔裤和很有他们种族特色的绣花上装。俗话说,相由心生,穆迪医生长得慈眉善目,而事实上她也的确是一个乐善好施的热心人。她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在帮助别人身上了。多萝西真希望此刻她有一大笔钱,从而可以报答这个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女人。

“我想我已经准备好了,但好像心里又没底。万一……”

“用心过好每一天。”穆迪医生说。

对多萝西而言,这本该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陈词滥调,就像静心祷告一样只会惹得她翻个白眼。但如今的她已经懂得,陈词滥调同样可以表达亘古不变的真理。

“用心过好每一天。”多萝西点着头说。把抽象的人生化作可以把握的每一天,她想她应该可以做到。

穆迪医生拿出一个小信封,“这是给你的。”

多萝西接过来,低头看着图片中鲜红诱人的小番茄,“番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