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8页)

10岁的塔莉用一双肉嘟嘟的粉红小手把这条项链捧到白云面前,她小心翼翼,如同捧着的是希望之星大钻石。给你,妈妈。

如果白云当时说真漂亮,我太喜欢了。我爱你,如今会怎样呢?

又一阵疼痛袭来。她把所谓的项链收好,迅速穿上衣服,然后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儿。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女儿跟前,犹豫着伸出了一只手。然而,当她看到自己那只苍白瘦削、青筋毕露、僵直多节且在微微发抖的手时——那简直是女巫的手——她又把它缩了回来,指尖连女儿的衣袖都没有碰到。

她没有资格碰这个女人,没有资格渴望本就没有的东西,甚至没有资格遗憾。

怀着无比惆怅的心情,她又最后看了一眼女儿,然后打开病房门,小心翼翼地从一条走廊来到另一条走廊,直至找到离开医院的出口。我需要喝一杯。她心里一直想着。

来到外面,西雅图的黑暗很快将她吞没,她再一次成了隐身人。

白云伸手到口袋里,摸到了她从特鲁克那里偷来的、已经揉成一团的60块钱。

再过一会儿他就该醒来了,然后会像头笨熊一样伸伸懒腰,咆哮着让她端上咖啡。

她只是稍微想象了一番特鲁克怒不可遏的样子,便继续走她的路了。黎明蓦然向她迎来,灰蒙蒙的曙光羞答答地钻过两侧高楼的空隙。天上开始飘起零星小雨,而后雨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直至变成倾盆大雨,劈头盖脸地朝刚刚苏醒的城市浇来。白云跑到一栋看似空着的大楼的门廊下躲雨。她坐在地上,蜷着两条腿,望着茫茫雨幕发起了呆。

头一直疼,手一直抖。但现在所有的酒吧和卖酒的商店都还没有开门。

街对面有一排砖结构的老房子,破碎的窗户里挂着被单。视线越过屋顶,可以看到越来越亮的天空。离她不远的地方,一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猫在一大堆臭气熏天、装得满满当当的垃圾桶中间徘徊。大雨将一些纸片和其他垃圾冲上了人行道。

她这辈子没少在街头过夜,可相比人生中的其他遭遇,露宿街头实则成了一件幸福的事。比如跟了特鲁克那样的男人,简直要比睡在马路边痛苦百倍。她经历过的男人,不管是她自己选择的还是别人为她选择的,本质上全都一个样。拳头、酒精和愤怒。

她伸手到口袋里掏钱——特鲁克的钱。此时此刻,倘若她把那些钱扔到雨中,或许可以算作她和特鲁克一刀两断的明证?

然而当她抽出手时,躺在手心的却是一张折了角的名片。

凯伦·穆迪

西方康复中心 精神科医生

名片底部印着一行蝇头小字:是时候改变你的人生了。

这句话白云听过无数遍,说的人有医生、有社工,甚至还有她的女儿。人们总说自己能帮上忙,而且还装出一副诚心帮忙的样子。

白云谁都不相信,即便回到她仍叫多萝西的时候,以及她仍对陌生人的善良抱有幻想的幼年亦是如此。这些年来,她已经扔掉了几十张类似的名片、传单和小册子。

但是这一次,当她坐在臭烘烘的门廊下,看雨水紧追着她的脚尖时,“改变”两个字让她胸中涌起了一股冲动。她很清楚自己的孤独有多深、有多黑暗。

西方康复中心。

那条街离这里还不到一个街区。这会不会是一个暗示?

曾经有过一段时间,她对暗示征兆之类超自然的东西痴迷无度。那个时候,她还是个纯粹的一神论者。后来她从一种信仰体系跳到另一种信仰体系。每一次信仰的转变都会伴随着沮丧和失落,有时甚至能将她打倒在地。她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每次失败都从她身上带走了一些东西。

而她唯一没有付之于信仰的神是她自己。戒毒、戒酒。两者同时开始。她感到害怕,倘若她真心想做一个更加健全正常的人而结果却失败了该怎么办?她还有多少值得拯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