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玛拉终究没能参加她的中学毕业典礼,当然,她并不觉得遗憾,反倒暗自庆幸。典礼的同一时间,她和塔莉登上了去西雅图的飞机。塔莉果然说到做到,她成功为玛拉约到了哈莉特·布鲁姆医生,时间为星期一,两点整。

也就是今天。

玛拉不想起床。昨天夜里她没有睡好,现在大脑仍旧昏昏沉沉,浑身没有一点力气。不过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她冲了个澡,洗了洗头,甚至还用吹风机吹了吹。虽然地板上放着她昨晚丢在那里的一堆衣服,但她还是从手提箱里挑了套新的,尽管这费了她不少工夫。

穿上她曾经最喜爱的那条赛文·弗奥曼德[1]牛仔裤时,她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瘦了那么多。牛仔裤松松垮垮地悬在腰间,露出两侧突出的髋骨。于是她又专门挑了一件宽松的阿贝克隆比牌[2]运动衫,如此既能掩饰她骨瘦如柴的身躯,又能遮挡胳膊上的刀疤,一举两得。

她把拉链一直拉到脖子上,方才准备离开卧室。剩下的事很简单,只需走出卧室,关上门,与塔莉会合。

然而当经过敞开的手提箱时,她的目光落在了箱子一侧的口袋上,那是她藏折刀的地方。那一刻,世界仿佛暗淡了下来,连时间也放慢了脚步。她听到心脏剧烈的跳动声,感觉到血液在血管中飞速地流动起来。她想象着那奇妙的场景:鲜艳的红,美不胜收。自残的念头陡然升起,她需要折刀释放心中的压力,这欲望如此强烈,竟驱使着她向前跨出了一步,并伸出手去。

“玛拉!”

她像触电般猛地缩回手,慌慌张张地左右顾盼。

身边没别的人。

“玛拉!”

是塔莉,她已经喊了两次。这意味着她很可能正向这里走来。

玛拉攥手成拳,指甲几乎钻进手掌心的皮肉里。“就来。”她答应道。她的声音干瘪微弱,甚至连她自己都听不到。

她走出卧室,轻轻关上了门。

须臾之后,塔莉挽着玛拉的胳膊,与她并肩而行,引着她走出了公寓大楼,那样子就像玛拉是个瞎子似的。

走在路上,塔莉想方设法和她聊天。

玛拉努力集中精神去听,但心脏的跳动如此剧烈,隔绝了身体之外的所有声音。她的手心开始冒汗。她不想坐在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面前谈论自残的事。

“到了。”塔莉终于说,玛拉从一团云里雾里走出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栋高大的玻璃建筑前。她们是什么时候穿过公园的?那些曾经聚在图腾柱下的流浪汉们还在吗?她居然一点印象都没有。这让她有些害怕。

她跟着塔莉走进电梯,来到医生的办公室。一个满脸雀斑不苟言笑的年轻女人让她们先在等候室稍稍休息。

玛拉在玻璃鱼缸旁的一张蓝色椅子上坐了下来,椅子垫得又高又厚,坐着极不舒服。

“我猜鱼生来就是很安静的。”塔莉说。她坐在玛拉旁边,并拉住玛拉的手,“玛拉?”

“什么?”

“你看着我。”

玛拉不想那么做,但有一点她很清楚:试图无视塔莉绝对是白费工夫。所以,她慢慢地转过了头,“嗯?”

“你有那样的感受并没什么不对。”她温和地说,“有时候,我也会想她想得受不了。”

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这样安慰她了。唉,18个月以前,他们还张口闭口都是妈妈呢,看来悲伤也是有保质期的。就像一扇缓缓关闭的门,当最后一道门缝消失不见,你便陷入彻底的黑暗,也就理所应当忘记自己有多怀念光明。“受不了的时候你会怎么做?”玛拉问。

“我要是说了,你妈妈一定会从天上飞下来揍我一顿的。我现在要做个负责任的大人。”

“行。”玛拉冷冷地说,“那你就别说了。反正从来没人跟我说过。”她拿眼瞄了一下接待生,看她是不是在偷听,不过那个女人的注意力根本没在她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