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走向永恒之邦的过客 21(第5/6页)

这地方自十六世纪以来直到一八八〇年还没有任何变化,只不过在那里筑了一道堤坝,说实话就是一片海滨浴场,人们宁愿在那里设计一座演奏音乐的小亭子。精巧别致的别墅还没有污染海边纯洁的沙丘。“海滩上几乎空无一物,晚上只有十几条渔船在这里的沙滩上抛锚停泊,卸下在大洋深处打来的奇形怪状的鱼。一上午,几条客艇驶向海滩,人们可以看到从客艇上走下来洗海水浴的女人。年轻的外国姑娘有时候沿着堤坝散步,她们那高雅的薄纱衣裙与飞腾的浪花争奇斗艳”,她们那胆战心惊和孩子气的动作使他觉得那都是些高贵的可意人儿,证明她们是极娇弱的。

他把母亲安置在一把高脚的安乐椅上,让她呼吸清早的新鲜空气,她只需这些,也无需别的,他独自一人朝着退去的潮水走去。就像他说的,他想听“大海的轰鸣”。他心情郁闷。小心翼翼地绕过几小时以前退潮留下的波光潋滟的大水塘,注意不把鞋踩湿。他并不喜欢大海。(我敢肯定,精神分析学家会争先恐后地紧紧抓住这个独特的事实,其实只有在法语里这个文字游戏才成立。)“啊,可怜的海斯特小镇,你是多么阴暗无趣,你的大海是多么苍白无光!”约瑟曾告诉他几天之后来看他,他希望约瑟早些到来,好在这一片混沌的景象中有一个人给他些安慰。“大自然的制动阀门已经锈蚀了,她不满足她的命运,切望着砸碎那无影无形的锁链,让极度的忐忑不安填满观察者的灵魂。看到这广阔无边受着束缚制约的现象,那观察者可以暂时忘却他兄弟们的痛苦;社会的不公,被剥夺者的沦丧暂时从他的眼前消失。他最终也许可以在力量里找到权利……人们都说大海高贵,我却看不到高贵在哪儿。我只看到大海的强暴粗鲁,桀骜不驯,恣肆鲁莽,起伏不定。”他从汹涌的波涛扑向防波堤的那威势中,看到了愤怒的人群那狂暴贪婪的模样。

突然,在中午炫目的光线底下,一个破衣烂衫的人穿过他和那几个英国小姐的身体。Aqua permanens。让奥克塔夫感到恐惧的这一片大水,书中的泽诺倒觉得仿佛像光线似的。汹涌的波涛有它的威势却没有愤怒,留在沙滩上的每个痕迹都表现着无垠无限,他觉得每个贝壳上的曲线都构成了一个数学般完美的世界,而这就补偿了他不得不在其中生活的真实世界的凶残。他让自己赤裸着;他已不仅是一个十六世纪的人,而直截了当地变成了一个普遍意义的人,一个清癯而强壮的、已经上了点年纪的人,双腿和两臂肌肉发达,肋骨条条突起,性器上的阴毛已成了灰色。他不久就死去了,死得很惨,在布鲁日的一所监狱里。然而,这弯弯的沙丘,这海浪留下的波痕是他真实死亡的抽象处所。就在这个地方,他从思想中消除掉了逃避与和解。把这个裸体的男人与那个身穿白色西装的先生划分开来的线条比时区的划分还要复杂。泽诺在世界上的这一地点时,比奥克塔夫整整早三世纪又十二年零一个月,但我的创作大约晚了四十来年。到了一九六五年我才想起在海斯特海滨入浴的那个细节。在这两个人之间的唯一联系当时还无影无踪,并不存在,然而这个联系却带出了十六世纪的衣服和附属物品,以及一八八〇年的那个浪荡子,又过了三年这浪荡子就成了死去的鬼魂。这个联系就是一个小姑娘,奥克塔夫曾经向她诉说过暂且搁置未曾实现然而却蛰伏潜在的故事,终有一天这成了我的一部分。至于雷莫,他似乎处于这个场景中,是他哥哥思想意识和阴郁情绪的一丝一缕。八年以前,他就经受过一个的确更为短暂也更为鲜血淋漓的死亡,可以与一五六八年那人的死相比。但到了一九七一年我才听到有人说起这件事。时间和日期又反射回来,就像阳光照射在水塘或沙粒上似的。我与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很简单:我炽烈地尊重雷莫;“奥克塔夫舅舅”有时让我感动,有时惹我恼火。而我爱泽诺,就像爱一个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