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2/6页)

那么我昨日的骚乱又消失在哪里了?隐藏在哪里了?只要我内心平静,这些骚乱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爱情的洪流把它们都淹没了……

可是老博卡奇围着我们献殷勤;他指挥,督促,出主意。我们觉得他有点过分要显示少了他不行。为了不让他扫兴,就要检查他的账目,听他从头至尾说不完的解释,甚至这样他还不完事,我还必须陪他巡视土地。他那神气的长者口吻,滔滔不绝的说话,自命不凡的态度,对自己诚实的标榜,不一会儿惹我恼了火。他变得纠缠不清;为了重新得到安逸,我用尽了一切办法——这时一桩意料不到的事在我与他的关系中增添了一种不同的内涵:有一天晚上,博卡奇报告我说第二天他的儿子夏尔要来。

我说一声“啊!”几乎无动于衷,直到那时为止,我对博卡奇可能有什么儿子从没想过;随后看到我无动于衷的态度使他一怔,他原以为我会表示兴趣或惊异的。

“他原先在什么地方啦?”

“在阿朗松附近的一家模范农庄。”博卡奇回答。

“他现在该有……”我继续问,心里在估计我直到那时不知道存在的这个儿子的年龄,有意说得慢慢的,让他有时间打断我……

“十八岁了,”博卡奇说,“老夫人过世时他才四岁多。哈!现在是个大小伙子啦;过不久他懂的事会比他父亲还多……”博卡奇一说来劲了,什么事都截不住他的话头,即使我明显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第二天我已把这件事忘了,夏尔傍晚一到就来向玛塞琳和我请安。他年少英俊,精神焕发,身材柔软匀称,他为了见我们特意穿了一套做客衣服,难看得很,却也没有让人觉得他可笑;他略现腼腆,反使他天生红扑扑的脸更加滋润。一双明亮的眼睛依然充满稚气,使他看起来只有十五岁;他言辞清楚,毫不做作,而且跟他的父亲截然不同的是他不说废话。我已记不得我们第一天谈了些什么,我只顾盯着他看,也就找不到话来说,让玛塞琳跟他寒暄。但是第二天,我第一次没有等待博卡奇过来找我就上农庄去了,我知道那里的工作已经开始。

那里正在修理一个水潭。这个水潭像池塘那么大,不断渗水。渗水口已经找到,要用水泥堵住。必须首先把水潭抽干,这项工作十五年来没有做过。水里有许多鲤鱼和冬穴鱼,有几条非常肥大,游在水底不上来。我很想把其中一部分养在水沟里,另一部分送给工作的人,这样劳动中也增添了捕鱼的乐趣,这话一宣布,农庄里异常活跃:邻村也来了一些孩子混杂在帮工中间,玛塞琳过会儿也来找我们。

当我到达时,水已经下降很多时候了。偶尔水面上掀动一阵波纹,鱼惶惶不安,露出棕色背脊。有的孩子踩着岸边的水洼地,抓住一条发亮的小鱼,扔到清水桶里。鱼惊慌失措,搅动得池水里全是泥沙,一刻比一刻浑浊。鱼多得出人意料。四个农庄长工任意把手伸进水里就可抓到几条。玛塞琳迟迟不来,我感到惋惜,决定自己跑去找她,这时有人大叫发现鳗鱼了。鳗鱼就是不容易抓,顺着指缝溜走了。夏尔直到那时一直待在岸上父亲身边,按捺不住了;他突然脱下鞋袜,把上衣和背心放在地上,然后高高挽起裤管和衬衣袖子,毅然下了池塘。我也立刻学他的样子。

“喂!夏尔!”我喊,“您昨天正是来对了,不是吗?”

他没有回答,但是满面含笑瞧着我,已经忙着捕起鱼来了。我立刻叫他帮我截住一条大鳗鱼;我们四只手合起来才把它抓住……这以后又是一条。塘泥溅到面孔上,有时身子突然往下陷,水一直浸到大腿,不久就全身湿透了。我们玩得很起劲,只是相互喊上几声,说上几句话;但是到了日落时,我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对夏尔用“你”这个昵称。共同行动要比长时间谈话更能促进彼此的了解。玛塞琳还没有来,她也不会来了,但是她不来我不再感到遗憾,我觉得她在反而会叫我们扫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