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一章

七月初我们到了茂里尼尔,沿途只在巴黎短暂停留,时间只够我们购买生活用品和走访少数几个地方。

我跟你们说过,茂里尼尔坐落在利兹安和主教桥之间,据我知道那是树林最多、雨水最充沛的地区。层峦叠嶂,谷狭涧深,延伸到离奥吉大河谷不远的地方,河谷在此骤然成了一片平原直通大海。看不到地平线,满目是充满神秘的矮树林;有几块农田,但是主要是草地,稍微倾斜的牧场,草长得很密,一年要刈两次,还有不少苹果树,当太阳落下时,树影连成一片,有无人看管的羊群在这里吃草;每块洼地上都有水,不是池塘就是水潭或河流,水流声不绝于耳。

啊!这幢房子我是太熟悉了!蓝瓦盖的屋顶,砖和石头砌的墙壁,壕沟,水面上平静如镜……这是一幢老房子,住上十二个客人也绰绰有余;玛塞琳,三个仆人,有时我也动手帮忙,使一部分房屋恢复生气。我们的老看家叫博卡奇,已经尽其所能叫人整理出了几个房间。这些沉睡了二十年的老家具如今又苏醒了;一切还是像我记忆中一样,板壁不算太破损,房间也还可以住人。为了好好欢迎我们,博卡奇找出了所有他能找到的花瓶,个个都插满鲜花。他叫人把大院子里和花园附近小径上的草都拔掉,地都耙平。当我们到达时,最后一缕阳光正照着屋子,一片凝集不散的雾气从屋前山谷里升起,河流在雾气中时隐时现。还没有到达,我一下子辨出了草的香气;当我重新听到燕子绕着房子飞时的尖叫声,一切往事都袭上心头,仿佛它等候着我,认出了我,在我走近时要把我团团围住。

几天后,屋子变得有点舒服了。我原本可以开始工作的,迟迟不动笔,是还沉浸在大小往事的回忆中,然后一种实在新奇的情绪使我无心做其他事:我们到后一星期,玛塞琳向我透露她怀孕了。我觉得从那时起我欠了她新的情分,她也有权利得到更多的温情。至少在她吐露真情后的最初日子,白天的时间我几乎都留在她身边。我们走到树林附近,坐在我以前跟母亲常坐的那条长凳上,在那里每一时刻过得愈有情味,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愈容易消逝。在我一生的这个时期里,没有哪一件事在记忆中特别清晰,这不是我的怀念不够强烈……而是一切事件都交织融合,形成一段完整的幸福岁月,白天与黑夜相连,不分什么时辰,日子与日子衔接,也没有什么意外。

我慢慢恢复工作,思想平静,精神饱满,对自己的力量很有把握,面对未来不急不躁,充满信心,愿望也温和了,这块节制的土地使人不生妄念。

我想,这块土地上的一切都会结出果实,长出有用的庄稼,树立的榜样不可能不对我产生最好的影响。我欣赏这些健壮的公牛,这些怀胎的母牛,在水草丰满的牧场展现了多么宁静的前景。这些苹果树在向阳的山坡上排列成行,预告了夏天的丰收;我梦想这些树枝不久会沉甸甸地挂满了果实。在这里有条不紊的丰盛,怡然欢悦的劳累,长势喜人的庄稼,建立起一种和谐,这不是靠侥幸而是靠经营得来的,一种节奏,一种既是人性的也是自然的美,在这里不再知道应该赞美的是什么,因为大自然处处迸发的旺盛生机和人调节大自然的智巧力量,相互融合成一种完美的协作。我想若不存在需要制服的强有力的野性,这种智巧力量会成为什么呢?若没有限制它,含笑引导它走向灿烂的智巧力量,这种任意迸发的旺盛生机又会是什么呢?我由着自己去梦想这样的星球,在那里一切力量得到最佳的调节,一切消耗得到最佳的补偿,一切交换得到最佳的平衡,这样任何细小的缺陷都会暴露的;然后我把梦想用于生活,为自己创造了一种伦理,这又成为一种科学,就是这样约束性的智慧使自我得到完美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