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8页)

十一点钟刚过,寡妇眼含泪花地望见安赫尔神父穿过广场。“神父,神父。”她喊道,仿佛觉得这样一喊就可以解脱似的。但是,安赫尔神父没有听见。神父敲了敲对面人行道上阿希斯家的大门。门虚掩着,里面静悄悄的,神父迈步走了进去。

走廊上一片小鸟的啁啾声。阿希斯寡妇躺在一把帆布椅上,脸上蒙着一块浸过花露水的手帕。从敲门的动静中,她知道来的是安赫尔神父。又待了一会儿,直到听见神父的问候,她才把手帕拿下来。由于失眠,她的神情显得十分疲倦。

“请您原谅,神父,”她说,“没想到您来得这么早。”

神父忽略了人家是请他来吃午饭的。他十分不安地表示歉意,连说今天早上有些头疼,趁天还不太热赶忙穿过广场来到这里。

“没关系,”寡妇说,“我只想告诉您,您进来的时候,我正难受得要死要活的。”

神父从衣兜里掏出一本散了页的每日祈祷书。“要不然您再休息一会儿,我来做做祈祷。”他说。寡妇表示不用了,说道:

“我已经好了。”

她闭着眼睛走到走廊的尽头,回来的时候,很利落地把手帕放在折叠椅的扶手上,等坐到安赫尔神父对面时,她好像年轻了好几岁。

“神父,”她态度诚恳地说,“我需要您的帮助。”

安赫尔神父把每日祈祷书装进衣兜里。

“我愿意为您效劳。”

“还是罗贝托·阿希斯的事。”

罗贝托·阿希斯没有履行自己的诺言,没有把匿名帖的事置之脑后。昨天临走的时候,他说礼拜六以前不回来了。可是当天晚上,他突然回到家里,一直待在漆黑的屋子中,坐到天色微明,等着他老婆的“情夫”。后来,他实在困得支持不住了。

安赫尔神父惶惑不解地听她诉说着。

“这件事毫无根据。”他说。

“您不太了解阿希斯家的人,神父,”寡妇回答说,“他们都爱想入非非。”

“我对匿名帖的看法,蕾薇卡是知道的,”他说,“您看,我是不是再同罗贝托·阿希斯谈一谈。”

“千万可别谈,”寡妇说,“那等于是火上浇油。不过您要是在礼拜天布道的时候谈一谈匿名帖的事,我想罗贝托·阿希斯一定会认真考虑的。”

安赫尔神父摊开双臂。

“那怎么行啊,”他大声叫嚷起来,“那不是小题大做吗?”

“防止犯罪比什么都重要。”

“您认为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岂止是这样认为!”寡妇说,“单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阻止不了他犯罪的。”

过了一会儿,他们坐到桌前。一个赤脚的女仆端上来米饭菜豆、半熟的蔬菜和一盘肉丸子,上面浇了一种暗红色的浓汁。安赫尔神父闷头吃起来。辛辣的胡椒、房间里死寂的气氛、内心纷乱的思绪使他回想起在马孔多的一段往事。当时,他刚刚开始担任神职,住在一间简陋的小房子里。一天中午,也像今天一样,天气炎热、尘土飞扬,他拒绝给一个上吊自杀的人举行基督教的葬礼,原因是狠心的马孔多居民反对安葬这个自寻短见的人。

安赫尔神父解开长袍的领扣,散散热气。

“好吧,”他对寡妇说,“请您关照一下罗贝托·阿希斯,叫他别忘了礼拜天去望弥撒。”

阿希斯寡妇答应一定照办。

希拉尔多大夫和他的妻子从来不睡午觉。下午,他们一起阅读狄更斯的一篇小说。两个人待在内院里,男的躺在吊床上,两手交叉放在脖子后面聆听着,女的把书放在怀里,背对着被阳光晒得发蔫的天竺葵的斜影,朗读小说。她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拿腔拿调地读着,一点味道都没有,直到读完也没有抬头,书始终摊开在膝盖上。这时候,希拉尔多大夫走到洗脸池边冲洗了一下。天气闷热,似乎要来一场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