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6/8页)

大夫用一根橡皮管勒住堂萨瓦斯的血管。病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讲述毛驴的故事。看来大夫还不知道这件事,他得从头至尾讲一讲。

“二十年前,我做了一笔贩卖毛驴的生意,”他说,“赶巧到第三天清晨卖出的驴通通死了,身上没留下任何伤痕。”

他伸出肥肥胖胖的胳臂,让大夫抽血。希拉尔多大夫拔出针,用棉花按住针眼,堂萨瓦斯把胳臂缩了回去。

“您猜,人们编了个什么故事?”

大夫摇摇头。

“说我夜里亲自钻进各家的菜园子,用手枪捅进驴屁股里,把驴通通打死了。”

希拉尔多大夫把装血样的试管放进上衣口袋里。

“乍听起来,这个故事挺像真事的。”他说。

“不,其实是蛇咬的。”堂萨瓦斯说。他坐在床上活像一尊东方的神像。“不管怎么说,把众所周知的事写成一张匿名帖,干这种事的人准是个胆小鬼。”

“匿名帖的特点一向就是如此,”大夫说,“讲的都是众所周知的事,不过差不多也都是事实。”

堂萨瓦斯蓦地感到一阵不舒服。“是啊!”他喃喃地说,用床单擦了擦肿眼泡上的汗水,旋即说:

“话又说回来了,在咱们这个地方,谁想发财不得杀上三五头毛驴啊。”

大夫听到这句话时正在弯腰洗手。从脸盆的水里,他看到自己的面影,牙齿长得这样整齐,简直不像天生的。他用鄙夷的目光斜睨了病人一眼,说:

“亲爱的堂萨瓦斯,我一向认为,您唯一的美德就是厚颜无耻。”

病人一听这话大为兴奋。大夫的詈骂反而使他觉得自己变年轻了。“除此之外,还有旺盛的性欲。”他边说边把胳臂一伸一屈。他大约是要借此加速一下血液循环,但是在大夫看来,这恰好表现出他的恬不知耻。堂萨瓦斯颠了颠屁股。

“所以一看到那些匿名帖,我简直要笑死了,”堂萨瓦斯接着说,“他们说我的儿子在这一带糟蹋了多少多少黄花闺女,我可以告诉他们:这叫有其父必有其子。”

希拉尔多大夫临走之前,不得不耐着性子听他绘声绘色地讲述他那些乌七八糟的风流事。

“啊,幸福的青春时代哪,”病人最后喊道,“在那种好年月里,一个十六岁的大姑娘还顶不上一头小牛犊的价。”

“老想这些,您的血糖还得升高。”大夫说。

堂萨瓦斯吓得目瞪口呆了。

“恰恰相反,”他反驳道,“比起倒霉的胰岛素针来,这要好得多。”

大夫走到大街上,心想堂萨瓦斯动脉血管里的血液一定像粥一样黏稠。不过,现在引起他注意的是另外一件事,就是匿名帖。几天前,他在诊所里听到一些传言。今天下午从堂萨瓦斯家出来,他发觉这一个礼拜,耳朵里没听见别的,只有匿名帖这一件事。

接下去,他又去好几户人家出诊。每一家都和他谈起匿名帖的事。他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笑眯眯地听人们发牢骚,一概不置可否。其实,他一直在开动脑筋,探求结论。大夫朝诊所走去。安赫尔神父刚从蒙铁尔寡妇家出来,一声喊叫打断了大夫的思路。

“您的病人怎么样,大夫?”安赫尔神父问。

“都还不错,神父,”大夫答道,“您的病人呢?”

安赫尔神父咬了咬嘴唇,拉着大夫的胳臂走进广场。

“您干吗要问这个?”

“不知道,”大夫说,“听说您的病人当中正流行着一种很厉害的时疫。”

安赫尔神父有意把话题岔开,大夫也看出来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我刚和蒙铁尔寡妇谈完话出来,”他说,“这个可怜的女人,神经紧张得承受不住了。”

“八成是良心发现吧。”大夫像是给病人诊断似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