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罗斯夫人和基德夫人(第4/10页)

这会儿克罗斯夫人注意到,杰克穿着灰色的裤子和浅色的体恤衫,干干净净的,像是被照料得很好的样子。这看上去很不自然,好像他平时不是这样。杰克浑身瘫软,像在水里泡了很久似的;他个子虽然很高,但是腰挺不直,哪怕坐在轮椅上也缩着身子;整个左半边身体都松松垮垮、空空荡荡、有气无力的;头发和胡子是浅黄褐色的,还没有变成灰白色;皮肤很白,像裹了很长时间的绷带。

这时,福音讲道牧师正经过活动室,他的妻子紧随其后。

他每周来这里主持一次祈祷仪式,并和大家一起唱圣歌。(更有地位的牧师礼拜日轮流过来。)夫妻俩不管看到谁都笑容满面,热情地打招呼。他们走过去以后,基德夫人抬起头,小声而清晰地说道:“普世欢腾。”

这会儿杰克正在活动室里笨拙地摇着轮椅——他想绕着房间转几圈。听到基德夫人的话,他笑了,笑容里带着睿智和嘲讽,和他脸上无助的神情格格不入。克罗斯夫人向他招招手,坐着轮椅朝他挪了几步。她向杰克做了自我介绍,又介绍了基德夫人。杰克张开嘴说:“啊——啊——啊。”

“嗯,”克罗斯夫人鼓励他说,“你怎么了?”

“啊——啊——啊。”杰克说。他摆动着右手,眼泪夺眶而出。

“还打牌吗?”基德夫人问克罗斯夫人。

“我得打牌了,”克罗斯夫人对杰克说,“你可以坐在旁边看。你以前打牌吗?”

杰克伸出右手,抓住克罗斯夫人的轮椅,低头哭起来。他想抬起左手擦一下脸,可是手刚抬起几英寸就又落到了腿上。

克罗斯夫人柔声说道:“哎呀。”她想起来孩子哭的时候应该怎么做,怎么才能逗孩子高兴,便说:“如果你老是哭,我怎么知道你在说什么呢?别着急。我认识一些人,中风后又能说话了,真的。别哭了,哭一点用都没有。慢慢来,呜——呜——呜。”她俯下身去对杰克说:“呜——呜——呜,你再哭,我和基德夫人也要跟着你哭了。”

从此以后,克罗斯夫人就接管了杰克。她让他坐好,看她们打牌,不要再哭,要发出一些声音来代替说话(“啊——啊”),而不是拼命要说话(“啊——啊——啊”)。克罗斯夫人感到心里有种东西被唤醒了,那是她曾经有过的管理、看护的能力;还有她的计谋,那些计谋只要运用得当,被施计谋的那一方永远都不会发现。

不过基德夫人却发现了。

“这根本不是在打牌。”她说。

很快,克罗斯夫人就发现,杰克看别人打牌的兴趣维持不了多久,而且也没有办法让他参与进来;杰克需要的是跟别人交谈,可是他一说话就流泪。

“你哭吧,我无所谓,”克罗斯夫人对他说,“我见过很多人哭。但是很多人都不喜欢别人哭,他们只会觉得你是个爱哭鬼。”

她开始问杰克一些问题,让他用“是”或“不”来回答。这让杰克很高兴,也让克罗斯夫人检验了一下自己得到的信息是否正确。

是,他以前在一家报社上班。不,他没有结婚。不,报社不在萨德伯里。克罗斯夫人把自己能想到的城市问了个遍,但总得不到肯定的回答。杰克情绪激动起来,极力想要说话,这次发出的几个音有点像一个词了,但克罗斯夫人还是听不懂。

她怪自己知道的地方不够多。忽然,她灵机一动,叫杰克待在原地别动,说自己很快就回来,然后摇着轮椅穿过走廊,朝图书馆走去。她要找一本带地图的书。令人气愤的是,图书馆里竟然没有这样的书,只有爱情小说和宗教方面的书。不过她没有放弃,又穿过走廊去了基德夫人的房间。自从她们的牌局散了(她们仍然会打牌,但不是天天打),基德夫人经常整个下午待在房间里不出门。这会儿她头疼病又犯了,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穿着一件漂亮的、有绣花的紫色高领睡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