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第2/17页)

弗朗西丝正对着科学课教室的门站着。这间教室的门顶窗也开着,教室里传来叮当作响的声音、挪动凳子的声音和孩子们小声的说话声。他一定是正在让学生们做实验。让弗朗西丝感到荒唐和可耻的是,自己的手心竟然出汗了,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就像钢琴考试前或表演前那样。她好像制造出了那种危机感——接下来可能会成功,也可能会面临灾难,既有自己,也涉及别人——这真是愚蠢又做作。但这是怎么回事呢——她和泰德·马卡瓦拉的婚外情?她很清楚别人会认为这件事有多愚蠢,她没有失去理智。不过没关系,如果愚蠢就是轻率和冒险,那么她不在乎。也许她想要的就是一次冒险呢。但有时候她也想,恋爱在某种情况下也可以是有意设计出来的,虽然说不上是假的,就像那些愚蠢的表演一样,是拙劣的编造。在这一点上她不能冒险,于是她丢开了这个想法。

教室里传来一个女生的声音,听得出来,是在表达困惑和抱怨。(高中女生的另外一个特点:听不懂就会哭哭啼啼;相比之下,男生的咕咕哝哝和不屑一顾就好多了。)接着是泰德的回答和解释。他的声音不大,弗朗西丝听不清楚。她想,他可能正俯身专心地做某件平常的工作,比如把本生灯[12] 的火苗调低。她喜欢这么想他:勤勉、稳重、有耐心;可是她知道(听别人说过),泰德在课堂上的行为与他给自己或其他同事的印象大相径庭。他习惯用轻蔑的口气说起自己的工作和学生。如果有人问他喜欢怎么惩罚学生,他会说哦,不怎么惩罚,可能对准嘴来一拳,也可能在屁股上踢一脚。而实际上他对学生却是又哄又骗,用各种把戏吸引他们的注意。他会用笨蛋高帽[13] 和生日哨子做道具,会夸大其词地骂学生愚蠢,还曾经在水池里一份一份地烧掉他们的试卷。“真是个怪人。”弗朗西丝听学生这样说过他。她不喜欢别人这么说他。她相信学生也是这么说自己的。她也有过分的时候,孩子们唱得不好时,她会抓着自己浓密的头发抱怨道:“不,不,不。”但她希望泰德不要这样。有时候她会避免在别人面前提起他,也不想听别人谈论他。大家都说泰德和善,但弗朗西丝觉得自己听到的却是不解和鄙视。她很好奇:他为什么要这样煞费苦心地伪装自己?因为她知道泰德是怎么看这个镇子、怎么看这里的人的,或者说知道他是怎么说的。

门开了,弗朗西丝吓了一跳。她最不希望泰德发现自己在这儿偷听,好像在监视他一样。不过谢天谢地,不是泰德,是学校的秘书,一个体态丰满、不苟言笑的女人。她很久前就在这儿做秘书了,弗朗西丝上学的时候就是,比那还要早。她深爱这所学校,也爱弗朗西丝在联合教堂主持的圣经班。

“你好,亲爱的。来这儿透透气?”

弗朗西丝旁边的窗户当然没打开,有缝隙的地方甚至用胶带粘了起来。但是她做出同意的表情,幽默地说道“开个小差”,表示知道自己应该在教室。秘书平静地下楼去了,边走边友好地说:

“你的合唱团今天唱得很好听。我一直都很喜欢圣诞节的音乐。”

弗朗西丝回到教室,坐在桌子上,朝孩子们笑了笑。他们已经唱完《圣城》,开始唱《威斯敏斯特颂歌》了。这些孩子看起来确实很傻,可是这怎么能怪他们?唱歌本来就很傻。弗朗西丝永远都想不到,孩子们会注意到她脸上的笑容,并在事后这样议论:她一定是去走廊里见泰德了。弗朗西丝以为这件事没有人知道,这一点清楚地表明她缺乏小镇上的人应有的本能。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总是相信别人,无所顾忌。人们说,很显然,她曾经离开过这里,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其实她离开的时间并不长,只有四年,就是在音乐学院上学的时候,但不谨慎却是真的。弗朗西丝个子高高的,肩膀窄窄的,骨架修长;她说话的声音很高,语气很急迫;她像外面的人一样,总是来去匆匆,好像有什么事似的;也像外面的人一样,天真地以为没有人会注意到自己。她急匆匆地在镇上穿行,怀里抱着音乐书,隔着马路朝对面的人大喊,说安排有变,好像忙得不可开交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