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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我说,“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她仔细地看着我,很多人都曾这么做过:细看我的脸,找寻妈妈的痕迹,享受某种奇怪的刺激感,这么接近那个女人的血亲。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报纸偶尔还是会提到她,称她为蛇蝎美人。我察觉她的视线扫过我的伤疤,她嘴巴微张,看来她爱大惊小怪的乡巴佬本色,是这身套装和波波头也遮掩不了的。

“如果你想的话,也许我能找张照片来。”我说。

她眨眼两回,红了脸,然后忙着拨弄鼓起的档案夹,试着要把所有的散页拢成整齐的一叠。我注意到有一张散页飘落,掉在矮桌下方。她没看到纸张溜走,我思忖要不要告诉她。毕竟,上头讲的是我的事,严格地说,不就算是我的吗?我当然会在下回访视时归还——我又不是贼。我想象妈妈的声音,低声说我想得没错,社工都是一些自以为善心的好事之人。琼·马伦啪地把橡皮筋套上档案,要提那张纸的时机过去了。

“我……你今天还有什么事情想跟我讨论的吗?”她问。

“没有,谢谢。”我说,让笑容尽可能灿烂。她看起来相当困窘,甚至有点害怕。我很失望,我原本的目标是表现得亲切友善。

“那么,暂时先这样喽,艾莉诺,我就不打扰你了。”她一边继续说着,一边将档案收入公文包,语调轻松随性,“周末有什么计划吗?”

“我要到医院探病。”我说。

“噢,那不错啊,探病总是能逗病人开心,不是吗?”

“是吗?”我说,“我不知道,我以前没去医院探过病。”

“当然了。你自己就在医院度过了不少时间。”她说。

我盯着她看。我们对彼此的认识程度天差地别,真是太不公平了。我想,为了纠正这种状况,社工应该列一张事实清单给新客户,上头提供他们自己的信息。说到底,她可以不受限制地取得那份大大的棕色档案夹,有如“艾莉诺大百科”,长达二十年的信息,里头就写着我人生的私密细节。但我却只知道她的名字和她的雇主。

“如果你知道那件事的话,那你就该明白,能去探访我的人,就只有警察和我的法定代理人。”我说。

她张着嘴凝视我,让我联想到游乐场里小丑的脑袋,只要将乒乓球抛进他们张开的大嘴里,就可以得到一条金鱼。我替她开门,看着她的视线反复转向那只改造过的青蛙。

“半年后见喽,艾莉诺。”她迟疑地说,“祝你好运。”

我以特别温柔的动作在她背后把门关上。

她没谈起波莉,我觉得蛮怪的。荒谬的是,我替波莉觉得受到了忽视。它在我们会面期间一直坐在角落里,显然是房里最抢眼的物件。我美丽的波莉,用煞风景的形容是“鹦鹉盆栽”,有时称作“刚果凤仙”,可是我总是用辉煌的拉丁文全名“Impatiens niamniamensis”来叫它。我常常大声说“Niamniamensis”,这听起来像是亲吻,“m”的音迫使你合上双唇,滚过辅音,舌头往前发出“n”的音,然后越过“s”的音。波莉的祖先,最早来自遥远的非洲。嗯,我们大家都是。它是我童年以来唯一的常数,唯一存活下来的生物。它是一份生日礼物,可是奇怪的是,我竟然不记得是谁送的。说到底,我不是那种常收到礼物的女生。

它原本在我儿时的卧室,一路跟着我待过寄养家庭和儿童之家,而就像我一样,它也依然在。我照顾它、呵护它,它被人摔在地上或扔掉的时候,我把它捡起来,重新种回盆子里。它喜欢光线,而且会口渴。除此之外,它只需要最低限度的照顾和关注,大多时候自力更生。有时候,我会和它讲讲话,我并不耻于承认这点。沉默和孤独排山倒海而来,像冰一样压垮并凿穿我时,我有时候不得不开口说话,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