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总统书[1](第3/5页)

因为人类之恶始终存在。地理名称或政治术语提供的并非一架望远镜或一扇窗户,而是我们的自我映像,亦即人的负面潜能。在我们那块土地上长达三分之二个世纪中发生的巨大事件,不能被简单地归结为“共产主义”。通常而言,标签丢失的意义远胜过它们表达的意义,就数千万人被杀、多个民族的生活均被摧毁这样的事实而言,这个标签就更无意义了。尽管刽子手和牺牲者的比例有利于后者,但是考虑到当时技术条件的落后,我们那个王国发生的事件之规模仍表明,前者的数量也可能达到数百万,更不用说还有数百万帮凶了。

说教不是我的强项,总统先生,更何况您还是一位改变了信仰的人。用不着我来告诉您,您所谓的“共产主义”是人类的堕落,而非一个政治问题。这是一个全人类的问题,我们这个物种的问题,因此便是一个长期持续的问题。无论作为一位作家还是作为一个国家的领导人,您都不该使用这样一个术语,它遮蔽了人类之恶的现实——我还要补充一句,这个术语就是由恶发明的,目的就是为了遮蔽恶的现实。您也不该将它称为噩梦,因为人类的堕落并非一种夜间活动,至少在我们这个半球不发生在夜间。

如今,“共产主义”一词用起来依然很方便,因为“主义”表示一种既成事实[3]。尤其是在各斯拉夫语言中,如您所知,“主义”指的是某种具有外国意味的现象,如果一个词以“主义”结尾,这指的就是一种社会制度,这种体制会被视作一种强加。的确,我们那个特定的“主义”不是在伏尔加河畔或伏尔塔瓦河畔被杜撰出来的,尽管它在那儿以非同寻常的力量开花结果,但这个事实并不能证明我们那片土壤特别肥沃,因为它在不同的维度和其他截然不同的文化区域也开出了同样繁茂的花朵。这表明,我们的“主义”与其说是一种外来的强加,不如说是一种有机的起源,这起源甚或是无处不在的。因此人们应该能想到,无论是民主世界还是我们自己,与其高声呼吁相互“理解”,还不如来一点自我反省。(“相互理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您打算为这种理解采取什么步骤呢?或许是谋求联合国的支持?)

如果无法进行自省(在威逼之下都要回避的事情为何要在闲暇安逸时去做呢?),那么至少关于外来强加的神话也应该被破除,因为,一个理由就是,坦克兵和第五纵队在生物学意义上毫无差异。我们为何不干脆从这里开始呢?即承认在我们这个世界、我们这个世纪发生了一场人类学意义上的巨大倒退,无论它是由什么人或什么事引起的。它吸引了大量自私自利的民众,他们在行动中将他们的公分母降低为道德最低值;他们的私利——生活的稳定,还有被降低至相同水平的生活标准——是靠牺牲另一部分民众(虽说他们属于少数派)的利益获得的。死者的数量便由此而来。

把这一切都看成一个错误,一个可怕的、或许是某个无名的外来者强加给人类的政治异类,这很方便。如果这位外来者带有相应的地理或外国姓氏,其拼读能完全遮蔽其人类属性,那就更方便了。组建起反对这个异类的舰队和堡垒,这很方便,就像如今很方便地解散那些舰队、拆除那些堡垒一样。我还要再说一句,总统先生,如今站在讲坛上彬彬有礼地谈论这些问题,这也很方便,尽管我丝毫不怀疑您的彬彬有礼之真诚,我相信您的彬彬有礼的确是您的本性。能在手边找到这种活生生的范例来证明这种做法在世上行不通,并给它加上“主义”二字,这也很方便,就像如今向它提供各种“知识技能”再冠以“后”一样的方便。(可以预见,我们这个被“后”装饰了的“主义”会被傻瓜们挂在嘴上,方便地流传到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