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温和的建议[1](第3/7页)

一本书能走得很远。文化领域的破釜沉舟并非一种可供选择的策略,而是一种必要,因为选择性的文化市场定位无论其目标何在,都注定会失败。因此,尽管对自己此刻所面对的听众并不了解,但我仍想提出这样一个建议,即在技术已不显得昂贵的当下显然已出现这样一个机会,有可能使这个国家步入经过启蒙的民主制。我还认为,应当尽早利用这一机会,在文字被视频取代之前。

我建议我们从诗歌开始,这并非仅仅因为这与我们文明的发展遥相呼应——歌先于故事——而且还因为诗歌的生产更为便宜。十来本书便能构成一个像样的开端。我认为,一位普通诗歌读者的书架上大约摆有三十到五十本不同作者的诗集。在每个美国家庭,摆下一多半这样的书只需一层书架,或是一只壁炉台——或是在最糟的情况下,一个窗台。十来本平装诗集的价格,即便在当下最多也只相当于一台电视机的四分之一。人们不读诗,其原因并不在于人们缺少对诗歌的渴求,而是因为没有能刺激这种渴求的可能性,亦即一书难求。

在我看来,书籍应该被送到千家万户的门口,就像电能,或者像英格兰的牛奶,书籍应被视为公用事业,它们的定价应是极低的。此外,诗歌还可以在药店出售(并不仅仅因为它们可以减少你们看心理医生的费用)。至少,一部美国诗歌选集应被放进每一家旅馆每一个房间的床头柜里,与《圣经》放在一起,《圣经》肯定不会排斥这位邻居,因为它并不曾排斥身边的电话簿。

这一切都可以做到,尤其是在这个国家。因为撇开其他事情不谈,美国诗歌是这个国家最伟大的遗产。有些事情旁观者看得更清。美国诗歌就是一例,而我就是这个旁观者。在大洋此岸近一个半世纪里创作出的诗歌,其数量会使任何一种文学的同类产品相形见绌,也胜过我们那迷惑了全世界的爵士乐和电影。我猜想,关于它的质量也可以说同样的话,因为这是一种渗透着个人责任感之精神的诗歌。对于美国诗歌而言,最为陌生的东西莫过于欧洲大陆的那些伟大特色,诸如牺牲者的感受及其剧烈摆动、热衷指责的手指头,语调高昂的语无伦次,以及普罗米修斯式的矫情和片面之词。当然,美国诗歌也有其缺点,即过多目光狭隘的愿景和累赘的神经质。但是,它们依然是淬炼心灵的绝好材料,而百分之一的传播方式却使这个民族丧失了一种不但能培养耐力、更能产生自豪的天然资源。

诗歌实质上是一种高度个性化的艺术,就某种意义而言,这个国家就是诗歌符合逻辑的居所。在这个国家,无论现代派还是传统派,他们身上的这种个人主义倾向都发展到了乖戾的极端,不管怎样,这也是符合逻辑的。(事实上,现代派就诞生于这种个人主义。)对于我的眼睛和我的耳朵来说,美国诗歌就是关于人的自治之顽强不屈、持续不断的布道,如果你们愿意的话,也可以称它为一个抗拒连锁反应的原子所唱的歌。它总的调性就是韧性和坚毅,就是毫不畏惧地直面最糟糕的事情。它的眼睛始终是圆睁着的,与其说在表示惊叹或期盼启示,莫如说在静待危险。它很少给予安慰(欧洲诗歌、尤其是俄国诗歌的最爱);它充满清晰明了的细节;它没有对黄金年代的眷恋;它赞赏大胆和逃脱。如果有人要给它找一个座右铭,我建议就用弗罗斯特《仆人的仆人》一诗中的这一行:“最好的步出方式永远是穿过。”

我敢于以如此概括的方式谈论美国诗歌,这并非因为美国诗歌自身所具有的力量和规模,而是因为我的话题就是如何让公众接近美国诗歌。在这一语境中必须指出,关于诗人的角色或诗人的义务等古老观念已被他的社会所彻底颠覆。如果有人认为一位自谋职业者也具有社会功能,那么,诗人的社会功能就是写作,他进行写作并非是在接受社会的委托,而是出于个人意愿。他仅对他的语言负有义务,这一义务就是写作好诗。在一位诗人写作的时候,尤其在他写作好诗的时候,在他使用他所处社会使用的那种语言写作的时候,他便向这个社会迈进了一大步。而社会应做的事情就是也迈上一步,在半途迎接诗人,也就是打开并阅读他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