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4/43页)

黄昏,咖啡馆里总是一片喧哗声。在电动弹子台前站着两个身影,不过雅克丽娜无心玩游戏。我为她叫了一杯掺热糖水的烈酒,她皱着眉头喝下,好像喝的是毒药一般。我对她说:“您不该穿着这样单薄的衣服出门。”自从我们认识以来,我还是无法用“你”来称呼她,因为她总是在她和我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

我们坐在一张靠里面的桌子旁,离弹子台不远。她俯下头对我说:她感到身体不适,所以没有陪樊·贝维出门。她的声音很低,我贴过脸去听她的话,我们的额头几乎碰在一起。她告诉我一个秘密:冬天一结束,她想离开巴黎,但去哪里呢?

“去马略卡……”

我回想起来了: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她寄了一封信,信封上写着:马略卡。

“要是明天我们就能出发该多好啊……”

突然她脸色苍白,我们的邻桌竟把胳膊肘倚在我们的桌沿,他仿佛没有见到我们似的,滔滔不绝地和他对面的人在聊天。雅克丽娜逃到长凳的另一端坐下。听见电动弹子器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我心里阵阵作紧。

我也一样,心里在幻想:当人行道上的雪化的时候,我将穿着旧便鞋轻装出发。

“为什么要等到冬天结束?”我问她。

她朝我笑了笑。

“首先我们得有些积蓄。”

她点了支烟,又咳起来。她抽得太多了,总是抽那种味道略淡的、金黄色的烟叶制成的法国香烟。

“您光卖书,我们是无法有积蓄的。”

我很高兴听到她说“我们”两个字,似乎从今以后,她和我,为了将来,我们的命运连在一起。

“说不定,热拉会从弗日雷索和迪耶普带来许多钱。”我对她说。

她耸了耸肩。

“我们玩这种赌法已有半年,但没有给我们带来多少钱。”

她好像不相信这种在“中五周围”下双倍赌注的赌法。

“您认识热拉已很久了吗?”

“是的……我们是在巴黎郊区的阿提蒙相识的……”

她平静的目光直射我的眼睛,大概她想让我知道:关于这个话题,不便多问。

“那么说,您是阿提蒙人吗?”

“是的。”

我想起这个城市的名字,离阿布隆不远,那里住着我的一位朋友。他经常借他父母的车子,晚上带我去奥利。我们上电影院,进机场的一家酒吧间。我们待在那里很迟,听着广播里播放飞机到达和起飞去远方的消息。随后,我们在候机大厅里闲逛。深夜,他用车子送我回巴黎,途中,我们不走高速公路,而是绕新城王、阿提蒙和南郊的几座小城……那时候,我很可能和雅克丽娜擦面而过。

“您到过很多地方旅游吗?”

一提起这个问题,一场乏味的对话又会变得活跃起来,我故意用一种淡淡的口气问她。

“谈不上旅游,”她答道,“不过,要是我们现在能弄到一笔钱……”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似乎要告诉我一个秘密。周围一片嘈杂声,很难听清楚。我俯身靠近她,我们的双额又快碰在一起了。

“热拉和我,我们认识一位写小说的美国人……他住在马略卡……他将替我们在那儿找一座房子……我们是在码头上的英语书店里遇识这个人的。”

我常去那个书店,它就像个迷宫,里面挂着卷轴,隔成一个个小间,顾客可独自在小间里读书。他们都从远处来此购书。书店关得很晚。我曾经在那儿买了托施尼什丛书的几本小说,试着再把它们卖出。露天的书架旁还放着椅子,甚至放着长沙发,就像咖啡馆前的露天座。从这里,可望见巴黎圣母院。然而,刚刚跨过书店的门槛,人们就好像身处阿姆斯特丹或旧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