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3/43页)

在这前一周,他们去了迪耶普的游乐场赌博,早晨,他们很早就回来。今天大概也一样会早回来。还要等一个钟头,两个钟头……住在郊外的人走出奥斯特里茨火车站,人越来越多,他们在小咖啡馆里喝咖啡,然后走进地铁口。天还黑着,我又在植物园以及古老的酒市场的栅栏外漫步。

我远远地瞥见他们俩的身影。樊·贝维穿的人字斜纹的布大衣在夜间清晰地闪动着。他们俩都坐在一张长凳上,在码头的另一端,面对着旧书商的那几只锁闭着的旧书箱。他们刚从迪耶普回来时,去敲过他们房间的门,但没有声音,因为我刚才出门时把钥匙放进了口袋里。

我住在利马旅馆的房间,窗口朝向圣日耳曼林荫大道和贝尔纳会修士街的高处。我躺在床上时,看见一座教堂——我忘记它的名字——的钟楼显现在窗框中。夜间,在车辆的嘈杂声消失后,报时钟声特别响。雅克丽娜和樊·贝维常陪我回旅馆。我们去一家中餐厅用晚餐,去看一场电影。

那些傍晚,在圣米歇尔林荫大道上,我们混同在与我们擦身而过的大学生人群中,很难区别。樊·贝维略旧的大衣和雅克丽娜的皮上装消失在拉丁区暗淡的背景里,而我,穿着一件本色的肮脏雨衣,手里拿着书。不,说真的,我不知道我们身上还有什么可引起注意的东西。

我在利马旅馆的登记卡上写我是文科大学生,但这只不过形式而已,因为站在总台后的男子从来没有问过我任何情况,我只需每周付一次房租就行了。有一天,我提着一袋书走出去,要卖给一位我认识的书商,他问我:

“行吗?您的功课?”

起先,我以为他话中带刺,其实,他是诚心问我的。

图纳尔旅馆和利马旅馆一样安宁,樊·贝维和雅克丽娜是唯一的客人,他们告诉我旅馆不久将停止营业,将改成套房。的确,白天,还可听见邻屋有锤击声。

他们是否填过住宿登记卡?他们的职业是什么?樊·贝维告诉我,在他的证件上写的是“推销商”。不过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开玩笑。雅克丽娜耸了耸肩,她没有职业。要说推销商么,那我也是,我也可以挂上这个头衔,我的时间都是花在提着书从这个书店走到那个书店去兜售。

天很冷,人行道上融化了的雪,冬天那黑灰的色彩又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雅克丽娜总是穿着皮上装出门,这样的冷天,她穿得太单薄了。

*

正是那样的一个冬日,樊·贝维第一回独自去弗日雷索,而让雅克丽娜待在巴黎。我们穿过塞纳河,陪樊·贝维直走到玛丽桥地铁站,因为他得去圣拉扎尔站坐火车。他对我说:他可能也去迪耶普的游乐场,想挣回比往常更多的钱。他的人字斜纹布大衣消失在地铁口里,只剩下雅克丽娜和我两人。

以前,我总是看见她陪着樊·贝维,因此,我没有机会和她真正地聊一回。况且,有时她整个晚上一声不吭。或者,有时她用冷淡的语气叫樊·贝维去替她买包香烟,似乎要支开他,也要支开我似的。不过,渐渐地我习惯于她的沉默和冷淡。

那天,正当樊·贝维走下地铁的台阶时,我想她也许后悔没有像往常一样和他一道出发。我们没有回南岸去,而是沿着市政厅码头走去。她沉默不语,我等候着她随时向我道别。但没有,她继续在我的身旁走着。

雾飘浮在塞纳河和码头的上方。雅克丽娜穿着一件太单薄的皮上装,大概冻得麻木了。我们沿着斯德岛末端的大主教广场漫步,她突然被阵咳呛住,等她终于缓过气来,我对她说:她应该去喝点热东西,于是我们走进但丁街的咖啡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