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遗忘的最深处(第2/4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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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拉·樊·贝维穿着一件人字斜纹的布大衣,他这样的小个头,大衣显得太宽了。我在但丁街的咖啡厅里又看见他站在电动台球桌前。不过,是雅克丽娜在玩台球。她的胳膊轻轻地动,胸部在缓缓地起伏,只听见电动装置连续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闪烁着亮灯。樊·贝维的大衣又长又宽,下摆垂到双膝下方。他站得很直,领子翻下,双手插在口袋里,雅克丽娜穿着一件栗色的软皮上装,卷曲的灰领子饰有螺旋形的流苏。

我第一次在但丁街上找到他们时,雅克丽娜转过身,朝我笑了笑,随后她继续玩弹子球。我坐在一张桌子旁,她的胳膊和胸部纤细优美,尤其是她站在一台笨重的大机器旁边,机器的抖动似乎随时可把她扔到后面去。她站好架式,像是一个随时都有跌倒危险的人。她朝我的桌子走来。樊·贝维站在弹子台的前面接着玩。起先,我对他们玩得这么带劲感到惊讶。经常是我打断他们玩球。否则,他们会无休止地玩下去。

下午,咖啡厅里几乎没有客人,但傍晚六点以后,顾客盈门,拥挤在酒吧台和厅里的几张桌子周围。厅里,叽叽嘎嘎的说话声,电动弹子的劈劈啪啪的响声,以及这些拥挤的人群中的嘈杂声,使我无法一下子认出樊·贝维和雅克丽娜。首先我试试在人群中找到樊·贝维穿的人字斜纹的布大衣,然后雅克丽娜的皮上装。我在球台前好几次没有找到他们,随后我就坐在一张咖啡桌旁。每次我都等了很久,心里在想也许我再也没有机会见到他们,他们永远消失在这一片人群和嘈杂声中。但一天的午后,在冷清的大厅深处,他们出现在那里,两人并肩站在台球桌前。

我几乎回忆不起来我一生中这个时期的其他细节,也几乎想不起来我父母的面孔。在此之前,我曾经还在他们的公寓里住了一段时间,随后辍学,靠卖旧书谋生。

在认识雅克丽娜和樊·贝维后不久,我住在一家叫利马的旅馆,离他们住的旅馆不远。我在护照上改了出生年月,多记了一岁,这样我便成了一个成年人。

我住进利马旅馆前一周,因为不知要住在何处,他们便把房间的钥匙交给我,而他们俩出发去外省的一家游乐场,他们习惯在那里赌博。

在认识我之前,他们就开始出入于昂基恩的游乐场和其他两三个位于诺曼底海水浴疗养地的小游乐场。随后,他们固定到迪耶普、弗日雷索和巴尼欧罗内等地赌博。他们星期六出发,星期一回来,带回一小笔赢来的钱,但从来没有超过一千法郎。樊·贝维曾找到一种赌法:正如他所说的,输后在“中五周围”双倍下注。但这种赌法只有在玩滚球赌小数目的钱时才能赢利。

我从来没有陪他们涉足这些地方,我等候他们,直到星期一,一步没有离开街区。隔不久后,樊·贝维去“弗日”——他这么简称,它比巴尼欧罗内近些,而雅克丽娜留在巴黎。

夜间,我独自留在他们房间时,房里总是飘浮一种乙醚的气味,蓝色的瓶子放在盥洗台上。壁橱里放着衣服:一件男上装、一条裤子、一个胸罩和一件雅克丽娜穿的灰色卷领羊毛套衫。

那几夜,我没有睡好。我醒过来,却不知身在何处,要隔好久才认出房间。倘若有人问我有关樊·贝维和雅克丽娜的事,我定会困惑不安而回答不出,也说不出我为什么住在这里。他们将回来吗?我终感疑惑。旅馆入口,总台的暗色木柜台后,站着一位男服务员放心地看着我登楼进房间,并向我点头表示致意,我随身带钥匙出入,他也不过问。

最后一夜五点左右,我醒过来,再也睡不着了。我大概睡在雅克丽娜的床上,闹钟滴答滴答的声音这么响,我想把它放在壁橱里,或藏在枕头底下。但我又怕寂寞,于是我起身,走出旅馆,在码头上漫步,直走到植物园的栅栏旁。奥斯特里茨火车站还有一家咖啡馆开着门,我走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