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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8日之后,一切都变了样。我们的岛屿再不属于我们。陌生人在我们街上耀武扬威。他们设下路障,在我们墙上张贴照片,照片里美军战船在熊熊烈火中沉没,而涂着太阳旗的飞机则倾斜着双翼,毫毛无损地遁入硝烟之中。在每一个街角,都有这样的照片证明着日本人不容置疑的胜绩,并且所谓的胜绩仍频频传来。12月9日日军袭击了曼谷。10日他们攻占关岛,摧毁了美国在菲律宾甲米地的海军船坞,炸沉了两艘停在马来亚海岸的英国船只。第二天日军登上吕宋岛的黎牙实比,两天后他们袭击了位于苏比克海湾的美国海军基地。

与此同时,鼓浪屿上的日军部队在大肆掠夺食品。他们抢走无数袋稻米和面粉,数量多到他们根本吃不完,这样一来,他们就能按黑市价把剩余的粮食再卖给我们,或者运回日本。日本人冲进我家时,我们无可奈何地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没收粮食,还在地毯上撒尿。呸,这些挨千刀的!我心里想着,腿不停地抽动,恨不得冲其中一个人的裆上踹一脚;我紧咬牙关,屏住诅咒的冲动。

他们离开后,我上了楼。阿梅坐在地板上,正从她的宝贝盒子里拿出珠子和五彩石子摆弄着,在她的娃娃身边围成一个圈。阿州把我的旧玩具士兵摆放在他床上,一队士兵在床中间向前行进着,另一队敌方士兵被他放在两侧枕头上,伺机伏击。“等他们靠近些。”他对骑马的士兵们耳语着。“各就各位。”他把那一队士兵移动到圈套中,阿豆从床另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进攻!”阿州喊起来,“杀!杀!”

“杀!”阿豆拍着手掌叫着。

阿州来不及把骑兵快速移过去,他们从枕头上翻滚下来,掉到敌军当中。阿豆两只手各抓着一些士兵,让他们相互碰撞着,用他19个月大的童音叫喊着“杀!”。

我摇摇头。我童年玩过的打仗游戏多带劲!那些小小步兵,那么英勇,我的骑兵又是多么身手不凡。还有我的将军们。他们精心策划每一次行动,他们智谋高超、精忠报国、效忠明君。而现在,用打仗满足快感的是日军飞行员们。是他们,往美军舰队投下炸弹后,回头看着滚滚浓烟和烈焰,口中叫嚣的不是杀,而是板载1。

我回到卧室,大力推开百叶窗,窗扇撞到外墙又弹回来,我再用力一推,双脚重重地踏上阳台。带劲?这场战争一点也不带劲。它卑鄙可耻。它使人蒙受孤寂、饥饿和羞辱。我狠踢栏杆,然后踉跄着退回房间,狠狠甩上门。阿州玩这种文雅的打仗游戏真是浪费时间,不如把玩具士兵丢到窗外去。然而,当我返回儿童房时,看到阿州正告诉弟弟如何排兵布阵,准备下一次战斗,他们脸上洋溢着童真。我长叹一声,徒然地撒开双手,就让他们继续戏耍吧。至少,在我孩子的床上,可以上演英雄豪杰、兵法奇谋的戏码。

下楼走至一半,我听到母亲和阿桂在商量食物的事。我几乎忍不住想要尖叫。我们简直跟流民一样,终日四处觅食,陷入挨饿的恐惧之中。我急忙走过母亲的房门,她正在问阿桂一个埋掉的坛子,“你觉得里面装了多少米?”

“10升左右。”

“那你床下面的罐子呢?”

“5升。”

我摇摇头。鬼子们的尿臊气还没散去,她们已经在处心积虑地盘算今后日据期间的生活细节了。唉,这样也好。可对我来说,我宁愿要刀枪。我在厨房对着餐桌上空一通猛劈,朝桌脚一阵乱踢。阿桂已经抹去了鬼子的泥脚印,把洒落的米粒扫起来,一粒也没有落下。

我抓起棉袄走了出去。素莉在院子里,蹲在一盆脏外套、衬衣和衬裤前面,手上也没沾水,正攥着一块肥皂拍打着水面上云的倒影。“我们现在怎么办呢,少奶奶?”她问道,“我们要把金鱼吃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