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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早了。”她嘘了一声,“晚点再过来。”

“不行。我非见高医生不可。等不及了。”

她摇摇头,想关上院门,我使出全身力气推门,硬挤了进去。

“小姐,小姐。”她跳到我面前,像条忠实的看门狗般挡住我的去路。“你不能进去。医生睡着呢。”

她以为这就能挡住我吗?我一把推开她,大步走向前门。“你要是不叫醒他,那我自己去。”

她追上来,想再次阻挡我。我进了屋子,眼睛盯着楼梯,她看出我确实心急如焚。“好吧。”她说,“在楼下等着。我去通知医生你到了。”

我听到脚踏地板的声音,只几分钟,高医生已准备好出发了。

总之,我只离开婆婆半小时,最多40分钟,根本没多久。没有人请医生回家的速度比我更快了。即便如此,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还是起了变故。起初我以为她是有了好转。她只是在休息,没再神志昏迷,也没有再嘟哝着蒙古话。阿桂和素莉离床边远远站着,我猜想,她们大概是想为高医生让路。我指望着,医生给婆婆看看病,开个药方,之后一切都能好转。

我坚信一切会好的。即便我的第六感觉,甚至我的双眼告诉了我相反的事实,我也拒绝去看、去想。我对一些细节视而不见:高医生并没有询问她的感觉,他用小电筒照了照她的眼睛,试了试她的脉搏,对这么一目了然的事实我却不明所以。因而当他转身对我说抱歉时,我不明白为什么他要抱歉。“她走了。”他说道,明白无误地下了结论。

他的结论。仅此而已。婆婆不可能就这么走掉的。不可能这么快。不可能就在我出门找医生的一会儿工夫。高医生和聿明是同学,他一直以来都在照顾着我们全家人。他本该更有判断力啊。“她的脉搏很弱。”我告诉他,“很难摸到的。再试试,医生。你会明白的。”

他把她衣襟上端解开,示意阿桂拉开窗帘。

“不要。”我说,“她怕亮光。她不喜欢……”可阿桂似乎更愿意听从高医生的吩咐,她把窗帘全部拉开。借着清晨的浅光,我明白了,医生已无力回天。婆婆的肤色一如前晚日落时紫丁香般的暮色。她胸前、脖颈、手臂上的疹子——现在,在日光中我总算看清了——它们触目惊心,像密密麻麻的蓝紫色晶莹颗粒。

高医生摇摇头。是球菌性脑膜炎的致命病毒,他说。发病如此迅速并不罕见。“我很抱歉。”他再一次说道。然后他建议我们对房间、裸露的皮肤和衣物进行消毒,不要让小孩靠近婆婆的房间。最后,他特别嘱咐了我擦洗遗体的方法,以方便入殓。

***

我一心只想把婆婆摇醒过来。我想抱着她哭喊呼号。我想拼命奔跑,跑到全身无力,彻底崩溃,号啕痛哭。但我不能。我需要料理后事。她的遗体要清洗。要给她买棺椁,置坟地。眼下厦门岛外被日本鬼子占领着,她不能和公公一起长眠在大陆的土地上。我只能把她葬到鼓浪屿的战时小墓园中,那儿曾是孩童的玩乐天地。而我最恐惧的责任,每时每刻都在心中挥之不去,是必须要写信告诉聿明婆婆的事。这一次不能再耽搁了。

晚上,我坐在桌前,搜肠刮肚地想词。很遗憾……对不起……坏消息,不,是噩耗……老天,我的挚爱,我不知……我该如何告诉他,他敬爱的母亲因为我照顾不周而与世长辞了呢?最后,我只简单陈述了事实,趁自己还没后悔,匆匆将信寄出。

之后,我仍需筹备大殓事宜,一定要办得体面风光。聿明会希望所有葬仪都严格按例操办,要与他母亲的名分相称,还要符合她先父、先夫的身份。毕竟,她曾是将军的千金,她的亡夫曾是前清科考状元、文试一甲头名、大清驻外使节。必须要操办得妥妥当当。聿明不在,所有责任就都落在我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