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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桂跑下楼,接着,听声音,又回身上楼了。我很快便不再暗自埋怨了。楼梯上传来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是两个人的。看来,我又一次误会了母亲。

母亲气喘吁吁,费力地迈进门,走到婆婆床前。“阿萍,”她抓起婆婆的手问道,“你觉得怎么样了?你要老实说。”

母亲完全可以直接问我,不用折腾病怏怏的婆婆。婆婆用力睁开眼,挣扎着想要回答。

“我头疼。”她总算咕哝了一句,人又陷进枕头里。

母亲还不满意。她靠过去,抚着婆婆的肩膀。“什么?”她催促着。

“妈。”我低语道。现在可不是问东问西的时候。

“还有什么?”

“我……”婆婆睁开眼,“我一会儿觉得浑身烫,一会儿……又冷得慌。转个头……也……痛得很。”她闭目躺了许久。然后,她用微弱的声音补充了一句,“我想吐。”

阿桂跑着去拿桶,回来刚好赶上。

看来是急性肠胃炎。这样发烧、头痛、怕光就都能说得通了。我不确定发疹子是否符合病征,但要是肠胃炎,我就比较了解,是大家偶尔都会生的病。生这病一两天就能恢复。明天或后天我就能写信告诉聿明了。只是轻微的炎症,我心想。这病虽然来势汹汹,但很快会转好。

之后的整个下午,母亲都待在楼上,一边捻着佛珠,一边指导我和阿桂照顾婆婆。直到很晚,我方能打开窗户,拉开窗帘。那时房间里的气味已经十分污浊,从园子吹进来一股清新空气,我们都停下手中的事情,深吸了一口。阿桂活动活动腰背,母亲则合上折扇。

我揉揉肩膀。“会不会让您不舒服?”我问婆婆。

她轻轻摇头,紫丁香般的暮色照在她胸前,我发现她的疹子变成了一片紫红瘢痕。

“妈。”是孩子们在敲门,捣鼓着门把手。“我们饿了,妈妈。”阿州在不停叫唤着。

“对不住,太太。”奶妈说,“他们从我这里跑出来了。”

“妈妈,妈妈。”阿豆奶声奶气地叫唤着,将我的心从婆婆的病房牵走。“妈妈。我要妈妈。”

母亲换个姿势,轻叹一声。

“我看您也累了。”我说,“您还是下楼休息吧,让阿桂给您和孩子们做晚饭。”

“对,”婆婆喘着粗气说,“要把娃娃们喂饱。”这是她几个小时以来第一次开口,是个好现象。

母亲点点头,招手让阿桂扶她起身。

照看病人,要么手忙脚乱,要么枯燥乏味,心里还要担惊受怕,但在局外人看来,也有可能无甚大碍。我查看了一下婆婆的情况,觉得没什么大的变化。所以,我下楼用个晚餐,让素莉留下照看她,想必应该不妨事吧?

后来,考虑到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也好久没再呕吐过,我就决定和阿桂、素莉轮流照看她。当然这并不妨事。

夜里她的病情大概有所恶化。如果真是这样,怪我当时没有觉察到。她的疹子可能已扩散,连成大片疹块,只是她房间里几乎一片漆黑,我如何能看得见呢?

第二天早上,姗姗来迟的腊月曙光即将破晓,我正帮她揩拭前额,她突然睁开眼,伸手够我。“为什么?”她嘶号着。

“怎么了,婆婆?”

“为什么你没有立遗嘱?”她声音断续而沙哑,“让你的妻儿有个依靠。”

我颈后一阵冰凉。她在责备谁抛下她们母子不管?公公已去世多年了。我把耳朵贴近她嘴唇,但这次我一句话也听不懂了。她好像在说蒙古话。我向后退开,她嘴边发出一声嘚儿,仿佛像在催促马驹快跑。我惊恐地冲出房间,跑下楼。“阿桂,素莉,去守着她。”我一边叫喊着,一边打开前门。“我去请医生。”

我早该去的。这样想着,我不由得往巷中拔腿狂奔,院门在身后猛烈摇晃。我连跑带滑地绕过街角,一路躲闪妇孺老人。一到高医生家门口,我就猛捶门,按门铃。最后,他家女佣把门开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