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4/5页)

小时候,父母也打麻将。客厅的牌桌是为女眷摆的,书房里则为男人摆着一桌。夏天他们在院子里打,脚边蚊香袅袅。我坐在角落里听他们的动静,先是哗啦啦的洗牌声,然后是比较规律的摸牌出牌声,自始至终伴随着的吃喝声——杯子叮当作响、嗑瓜子、剥核桃,到了晚上,就是碗筷瓢盆、蟹腿鸡骨的大合唱。我最喜欢他们出牌和吃牌时喊出的声音——红中、西风、六条。一开始我把红中、白板、发财几种麻将牌编成各种故事。后来我开始默记他们每个人坐的位置、他们的嗓音、他们要和不要的牌,然后我就能猜出每个人手上有什么,谁又会和牌。

这会儿,嚼着花生呷着汽水的同时,我也观察着每个人的牌风。阿玲热情有余而定力不够,琪琪头脑精明但不善计算,佩璐跟我才是棋逢对手——从前读书时她也一直是我的竞争对手。第一圈是东风局,我和佩璐轻而易举地占了阿玲姐妹俩的上风。我用门牙磕开一颗瓜子,含了一会儿瓜子壳,品尝着盐和八角的滋味。虽说西瓜子并没有多少营养成分,我还是庆幸我们囤积了足够的零食。我知道军队不会浪费空间来贮存瓜子,可我希望聿明能吃到像样的食物。他是不会在信里写这些事的。我倒是盼望他写。婆婆见我瞟向门口,对我摇了摇头。

轮到我坐庄。我连糊了两把牌后,阿玲抱怨道,“哎呀,安丽又翻倍了。”大家算好点数,付清各自的账。佩璐摇了摇小银铃,女佣过来拿走饮料杯,换上茶杯。

“你该搽点胭脂。”阿玲歪头打量着佩璐,说道,“再涂点亮色口红。你丈夫一定会喜欢。”

佩璐示意女佣倒茶,“他太忙了,哪顾得上我擦不擦口红。”她丈夫家经营着一个酱菜厂,岛上人人都知道,自从厦门失守后,酱菜厂就日夜不停工。他们腌萝卜、大头菜、莴苣,反正家家户户都是要吃酱菜的,但大部分时候是在熬粥赈济难民,每人每天四碗。我们很多人都捐了钱,但多亏了酱菜厂提供大锅和美国标准石油公司捐出汽油罐用来煮粥,不然厦门来的难民就得挨饿了。

阿玲吹着热茶。“我丈夫对我总是很上心的。”她说,“无论他什么时候下班回来。”

“或是赌完回来。”她姐姐接口道。

我们把余下的牌墙推倒,重新洗牌。“佩璐的丈夫可是平民英雄呢。”阿玲说,“我们家本辉,怪可怜见的……”她的下巴颤抖了一下。“他担心得要命。国内的生意完蛋了,又去不了吕宋岛和雅加达的分公司。”她从袖笼里拈出一条手帕。

“安丽的丈夫正在为我们大家冒生命危险。”佩璐说,“他才是真正的英雄。”

阿玲和琪琪的红色指甲在浅象牙白麻将牌上转动着——喜庆的红、利是封的红、鲜血的红。“邮政又通了,你一定很开心。”阿玲的红宝石戒指在灯下闪耀。

我摸麻将牌的手迟缓下来。通了邮政,却没收到邮件。我从阿玲的肩上瞥了一眼那盆玉树花。阿州在轻声啼哭,奶妈把他跑在胸前又摇又拍,最后伸出小指头让他吮吸。

我看着宝宝一边吮,一边不安地扭动,阿玲也伸出涂着红指甲的手指,舔上面的盐味和蒜味。奶妈摇阿州摇得更快了,却毫无效果。

我摇摇骰子,刚要掷下,阿州尖叫起来。我扔掉骰子,推开座椅。够了!

“安丽,”阿玲和琪琪不约而同地抗议道,“你让奶妈照顾嘛。”

我抱起阿州,亲了亲他咸咸的脸蛋。“您帮我打牌行吗?”我问婆婆,“我想回去,在家里才好给他喂奶。”

“当然可以。”婆婆说。

佩璐的母亲送我到大门口。“要不你一会儿再来。”她说。

“谢谢,我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