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梦想被用来遗忘(第2/3页)

那感觉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

陌陌和安娜是我少女时代的闺密。你不会不明白闺密对于一个少女来说有多重要,她们多少给了我故作镇定地面对这个世界的勇气。

对于安娜来说,选择理科班是件顺理成章的事。那些对我和陌陌来说如同天书的数学习题,到了安娜的手里却如同庖丁解牛——她用苍白的手指飞快地落笔画辅助线的样子,真是迷人。安娜将数学习题本还给我,眼睛蓝莹莹的,目光飘到窗外。她的个头儿终于停止了疯长,手脚纤细的她身高停留在了一米七。

其实安娜不喜欢数学,她喜欢奔跑。我第一次看见安娜,是在一个放学后的黄昏,操场上散落着用各种球嬉戏的人群,她不在任何一个人群中。她在奔跑,穿着一套普普通通的深蓝色校服,额发被汗水粘在脸颊上,那脸颊像一朵发光的玫瑰,照亮了整个操场。安娜说,跑步的时候,她可以忘了自己,忘了世界,甚至忘了终点,只有耳旁的风和血管里的心跳声。

那感觉很安全,安娜说。

像是回到了母亲的子宫,我说。

和我画画时的感觉一样,陌陌说。

陌陌画的第一幅写生是我的侧脸。“你的正脸并不好看,脑门儿太大,嘴唇太阔,却有一个轮廓清晰、不画就对不起自己的侧脸。”这是陌陌的原话。她让我坐在冬日的阳光中,紧张地支好画架,深吸一口气,然后谨慎地描绘。在此之前,她并没有系统地学习过绘画,只是不时地去艺术院校蹭课,用有限的零用钱去兴趣班报名。

陌陌有些忐忑地将完成的写生递给我。我不懂画,油彩的质感令画布上的女孩显得陌生。但我认识那女孩的姿态,带着一种与梦隔断的认命感。“画得真好。”我说,“你真应该去画画。”陌陌哭了。

梦想从来不是被用来遗忘的

十七八岁是做梦的年龄,大概只有少数幸运的人才能在梦想和现实之间找到交点。而我、陌陌和安娜显然都不是幸运的人。

文学不能当饭吃。

跑步不能当饭吃。

画画不能当饭吃。

我们深深地明白这些道理,就像我们明白,小球不能早一秒落地,也不能晚一秒落地,否则就会影响我们的模拟考试成绩,影响我们从快车班进入火箭班,影响我妈在家长会上的位子。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东西比我们喜欢什么和想要什么更加重要,哪怕你想啊想啊,想得心都要发疼;哪怕你想起来就会忘乎所以地微笑;哪怕你想起能够那样度过一生,才是让你在母亲的子宫里兴奋搏动的初衷。

就在我以为一切就这样尘埃落定的时候,陌陌做出了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行为。她留下一封信,失踪了。

他们在邻市的培训班里找到了陌陌,这是专为艺考生设立的培训班。不知道陌陌是在什么地方看到了广告,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下的决心。她甚至连我和安娜都没有告诉。

找到陌陌的那个黄昏,安娜在操场上跑完了三千米,我坐在旁边的草地上看完了卡夫卡的《变形记》。我们都错过了自习课,像是在为什么而赌气,又像是在为什么而高兴。安娜跑完了,用手绢擦干脸上的汗水,对我说:“走吧,回去上自习。”我默默地合上书,跟在安娜的后面。不是每个人都有陌陌那样的勇气。

多年后,我在城市里工作,忙忙碌碌,升职加薪,过着让父母放心的生活。然后,有一天,我坐在装修一新却只用来写工作报告的书房里,那些十七岁的梦想突然全部跃至眼前。它们是如此栩栩如生,仿佛这中间的数年光阴从不存在。

它们将我带回十七岁时的快乐时光。那是坐在树影中,微风拂动头发的由衷快乐,而不是坐在马尔代夫的沙滩上,花掉积攒了一年的假期和预算的快乐。于是我明白了,梦想从来就不是被用来遗忘的,它只会暂时退到不起眼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