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真相

十岁的时候,我读过一个童话故事。故事里的一群孩子被一个有魔法的大钟偷去了时间,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人。我还清楚地记得在那个不太清楚的绘本里,他们焦急的眼神被刻画得栩栩如生,一遍遍地追问:“谁偷去了我的时间?谁偷去了我的时间?”那个故事的结尾,一群被时间永远地留在错愕里的、怀着少年心的老人,拄着拐杖踏上了寻找时间之路。

我大概是在暑假一个无所事事的日子里匆匆读完这个故事的,当时只觉得它平淡无奇,不知所云,远不如《海的女儿》那样浪漫旖旎。但是当时间过去了二十年,那些老人或者说孩子焦急的眼神和那句“谁偷去了我的时间”的追问,还留在我的记忆里。

而当我读懂了这些眼神和这句追问背后的无奈,我也开始明白,得不到所爱之人的伤感,被放到人生苍茫的“大”中来看的时候,到底也只是一个玫瑰色的“小”。而踩在刀尖上走路的疼痛和人生中许多说不清楚的疼痛比起来,到底也还是言之有名的简单的那一种。

二十岁出头的时候,不再看童话故事的我,当然陷在爱情里。其实也不全是。世界是扑面而来的,工作、金钱、朋友、虚荣,甚至第一瓶名牌香水和第一个名牌包。好像每一天的日子都五光十色,彼时的感觉,却只有通宵玩耍后不得不准时起床的困意,还有如林黛玉初进大观园时尽量不出糗的小心翼翼。

三十岁出头的时候,曾经遥远得仿佛永远不会到来的2000年过去了,曾经遥远得仿佛永远不会到来的北京奥运会过去了,曾经遥远得仿佛永远不会到来的2012也过去了。我活到了少女时以为一切都将谢幕的年龄,才发现一切才刚刚开始。

原来人生不是一场舞会,或者说,不仅仅是一场舞会,而是一场舞会的幕后工作。你要准备场地和食物,要负责后勤和安全,要核对预算不致超支,要安抚心情不好的客人和雇员,还要在亮相前的短短十分钟之内,用神速换装换心情换笑容,完成“一秒钟变从容”的频道切换。

三十多岁的女人忙碌着舞会,二十多岁的女孩享受着舞会,十几岁的女孩躲在角落里向往着舞会。很公平。十几岁,二十几岁,三十几岁……一个女人的一生就这样过去了。

如果上帝是最伟大的导演,那么他为我们奉上的作品叫作生活。而如果上帝愿意,他可以为我们切下人世间最不可思议的分镜头:有人在出生有人在长大有人在品尝第一个浅吻,有人嫁为人妇有人初为人母有人选择孤独,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哭着哭着终于笑了,有人笑着发誓永不再哭……这些,都是时间。《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也好,《小时代》也好,故事本身都平淡无奇,让其悱恻起来的都是时间的力量。它的美,无可代替。因为它锋利,因为它无情,因为它公平。

在写下这一切的时候,我转头看向窗外。那里有一棵银杏树,正以它可能提供的全部灿烂,迎接它最钟爱的秋天。我看了它很久很久,直到一片叶子落下来,又一片叶子落下来。它不再是曾经的它,而我也不再是曾经的我,但在这个浩瀚宇宙中,有那么两秒钟的时间,属于我和那棵银杏树。

这是即便是你也无法与我分享的。亲爱的,虽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但只要还在这个地球上呼吸着,我们就还在成长。而成长,注定有某一个部分是属于孤独的。能够一直陪伴着我们的,其实唯有时间。你沿着你的时间走,我沿着我的时间走。有时你回首会看见我,有时你回首看不见我。有时我想诉说你恰好在,有时我想诉说你不在。

这样的时间太多了,我渐渐地习惯了沉默。

有很多时候我沉默,是因为我开始懂得。当我透过时间之轴去观察生活,我突然懂得了很多东西。例如意气风发的大男孩是怎样将翅膀变成芒刺,转身成为野心勃勃、处处戒备的男人的;例如母亲并非生来便是母亲,所以请善待那个尚未成为母亲的少女,也包容那个从少女一路走来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