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我的遗憾(第2/6页)

卡每天早上都去的法兰克福市图书馆是一栋很现代的建筑,不过看上去没有什么个性。经常来这儿的人都是些家庭主妇、消磨时间的老人、无业游民、一两个阿拉伯人和土耳其人、一边做作业一边嬉笑的学生,当然了,还有这种地方的常客:超胖的人、残疾人、疯子和智障。有个流着口水在看图画书的年轻人抬起头来冲我伸出了舌头。塔尔库特·厄尔钦在书堆里感觉很压抑,把他安排到楼下的咖啡厅坐下以后,我来到放英文诗的书架跟前,开始在书封底上的借书卡片里找起我朋友的名字:奥登,勃朗宁,科勒里德格……每当我看到卡的签名,想起这个在图书馆里耗费生命的朋友时,我的眼圈便禁不住湿润了。

我马上结束了这次让我无限感伤的调查活动,和我的向导一起沿着来时的路线静静地往回走。凯瑟斯特拉斯大街上有一个叫“世界性中心”的商店,我们在它的门前朝左拐去,往下走了一条街,来到了慕尼黑大街。在这儿,我看到了土耳其果蔬商店、烤肉店和一个空荡荡的理发店。我早就知道他要给我看什么了,我的心怦怦地跳着,可眼睛却在注视着果蔬店里的橙子和韭葱、单腿的乞丐、照在艾登旅馆橱窗上的车灯和夜幕下闪闪发光的“K”字形粉红色霓虹灯。

“就是这儿,”塔尔库特·厄尔钦说,“他们就是在这儿发现卡的尸体的,对,就是这儿。”

我呆呆地望着潮湿的人行道。这时,两个孩子从果蔬店里推推搡搡地冲了出来,其中一个踩在卡身中三枪之后倒下的地方,从我们面前走了过去。前面不远处停着一辆卡车,红色的车灯映在沥青路面上。卡就是在这块地上痛苦地挣扎了几分钟以后,在救护车还没有赶来时就死去的。我抬起头,看了看卡死去时看到的这片天空:在底层是土耳其转烤肉店、旅行社、理发店和啤酒屋的这些灰暗的老楼房和路灯电线之间,只能看到一片狭窄的天空。卡是晚上将近十二点时被杀的。塔尔库特·厄尔钦告诉我说,那个时候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人了,就算有一两个,也是妓女在这儿来回溜达。实际上妓女们都在上面的凯瑟斯特拉斯大街接客,只不过在热闹的夜晚、周末和开展览会的时候,妓女们也会到这儿来。他见我左顾右盼,就像是在找残留的痕迹时,便说道:“他们什么也没有找到,德国警察和土耳其警察不一样,他们做事很认真的。”

不过,当我开始在附近的那些商店进进出出的时候,他很热心地给我提供了帮助。理发店的女孩们认识塔尔库特·厄尔钦,她们和他打着招呼。案发的时候,她们当然不在店里,实际上她们根本就没有听说过这回事。“土耳其人只让女孩学理发,”从店里出来后他对我说,“法兰克福有好几百个土耳其女理发师。”

果蔬店里的几个库尔德人则对凶杀案和警方的调查知道的更多一些,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并不是特别欢迎我们。“节日烤肉店”里有个好心的服务员手拿一块脏抹布正在擦塑料桌布,案发当晚他拿着同一块抹布一直工作到十二点,他听到了枪声,等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冲出去,成了卡活着时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从烤肉店出来之后,我进了第一个地下通道快步走到了一幢大楼的后院。在塔尔库特·厄尔钦的指引下,我们下了两层楼,穿过一扇门,来到了一个车库般大小、看起来曾做过储藏室的地方。这个地下世界还挺吓人的,从楼底一直通到街对面的人行道。从当中间的地毯和聚集在一起做晚祷告的五六十个人可以看出,他们把这儿当清真寺来用。周围则和伊斯坦布尔的地下通道一样,是一些脏兮兮、黑黢黢的小店,其中我看到了一个连橱窗都不亮的首饰店、一个侏儒果蔬商和他旁边忙碌的屠夫,还有就是一个卖香肠的杂货店,它的伙计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咖啡馆里的电视机。顶头处,有一个卖土耳其果汁、土耳其面条和罐头以及宗教报纸的小摊和一个比清真寺还要拥挤的咖啡馆。一群疲惫的男人聚集在烟雾弥漫的咖啡馆里看着电视里放的土耳其电影,偶尔会有一两个人出来,径直朝门口塑料桶上的水龙头走去,他们这是要去净身。“节日和周五做礼拜的时候,这儿能有两千人,”塔尔库特先生说,“从楼梯那儿到后院都挤满了人。”为了不白来一趟,我在书报摊上买了本《公报》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