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第2/7页)

莱夫科维茨先生微笑着说道:“有时候会这样,要我说的话,一个人——”

教室里响起一个急促的和弦。“你看我们要不要赶紧把这个排练完了?” 比尔德巴赫先生问道。

“马上就来。”莱夫科维茨先生说,朝教室门走去前他又擦了一下琴弓。她能看见他从钢琴上拿起小提琴。看见她在看他,他放下乐器,说:“你看到海梅的照片了吧?”

她的手指在书包的尖角处收紧了:“什么照片?”

“海梅《音乐信使》里的照片,就在桌子上放着呢。在内封上。”

小奏鸣曲开始了。尽管简单,却不怎么协调。空洞,但有一种鲜明的风格。她找到那本杂志,翻开来。

海梅就在那里——左边的角落上。他托着小提琴,手指勾住琴弦在拨奏。深色的哔叽灯笼裤在膝盖下方整齐地束住,上身穿一件毛衣,衣领翻开。一张很糟糕的照片。尽管是一张侧面照,他的眼睛却扭向了摄影者,而他的手指看起来像是会拨错弦。他似乎因转向摄影器材而感到别扭。他更瘦了,肚子不再凸出来,不过,过去的六个月里他的变化并不大。

海梅·伊斯拉埃尔斯基,才华横溢的年轻小提琴家,照片摄于老师位于河滨路的音乐室。即将十五岁的年轻大师伊斯拉埃尔斯基已受邀演奏贝多芬的协奏曲,与——

那天早晨,她从六点开始练琴,一直练到八点,这之后她爸爸逼着她和家人一起吃早饭。她讨厌早饭,吃了会不舒服。她宁可饿着,用她的二毛午餐钱买四根巧克力棒,上课的时候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用手帕作掩护,放进嘴里慢慢咀嚼,锡纸发出哗啦声时立刻停下来。但是今天早晨她爸爸在她盘子里放了一个煎鸡蛋,而她知道如果煎蛋破了,黏糊的蛋黄流到蛋白上的话,她会哭的。结果还真的发生了。现在她又有了那样的感觉。她小心翼翼地把杂志放回到桌上,闭上了眼睛。

教室里的音乐似乎在强烈而又笨拙地诉求着某个无法得到的东西。过了一会儿,她的思绪从海梅、音乐会和那张照片上游离开来,再次萦绕在将要上的钢琴课上。她在沙发上移动位置,直到能看清楚教室里面——两人在演奏,眼睛瞟着放在钢琴上的乐谱,贪婪地汲取着乐谱上所有的东西。

她忘不了比尔德巴赫先生刚才看着她时的表情。盖住瘦骨嶙嶙的膝盖的两只手仍然下意识地随着那首赋格曲的旋律在抽搐。太累了,她真的太累了。还有一种眩晕和不断下沉的感觉,每当她练习过度,晚上入眠前常有这种感觉。就像那些疲惫的半醒着的梦,在她耳边嗡嗡作响,把她卷入一个不停旋转的空间。

神童——神童——神童。带着厚重德国发音的音节滚滚而出,震得她两耳轰鸣,随后减弱成一串细语。同时还有许多盘旋着的面孔。有的肿胀得变了形,有的缩成灰白的一小团——比尔德巴赫先生、比尔德巴赫太太、海梅、莱夫科维茨先生。一圈又一圈,围绕着带喉音的“神童”这个单词旋转。比尔德巴赫先生赫然出现在圆圈的中央,一副敦促的表情,其他的人则围绕着他旋转。

疯狂的乐句此起彼伏。她一直在练习的音符像一小把从楼梯上滚落的玻璃珠,在互相碰撞。巴赫、德彪西、普罗科菲耶夫、勃拉姆斯——与她疲惫身体上跟不上趟的脉搏以及那个嗡嗡作响的圆圈古怪地合上了拍子。

有时候,要是练琴不超过三个小时,或没去上学,她做的梦就不会那么混乱。音乐在脑子里清晰地飞扬,一些短暂精准的记忆碎片会重新出现,清晰得就像那张女里女气的《纯真年代》的照片,那是他俩联合演奏会结束后海梅送给她的。

神童——神童。十二岁的她第一次去他那里的时候,比尔德巴赫先生曾这样叫她。比她大的学生也跟着这么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