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章 死亡之屋(第3/8页)

我还记得,有一天一名因为偷窃被关的犯人喝醉了酒——在监狱里囚犯有时候可能会被准许喝酒,他开始讲述他是如何杀死一个五岁男孩,他先用玩具把那个小孩哄骗到一间空谷仓里,然后把他杀了。整间牢房里的人原本只是嘲弄着他的玩笑话,但听到这却突然一哄而起,那个小偷被迫沉默了。他们打断小偷说的话绝不是出自愤慨,而是因为谈论这种事是不允许的,是不能被接受的。

顺道一提的是,我注意到,这些人确实都具有相当的知识。他们不仅能理解图形的指涉意义,也知道文字字面上的意义。至少有一半以上的人能读写文字。而在俄罗斯的其他任何一处,不管是什么样的组成人口,如果你在大众中随机抽出二百五十个人来,其中能读书写字的人会超过一半吗?后来我听说,有人从这些相同的资料得出结论:识字会使人变坏。但这个结论是错误的。人变坏有着非常不同的原因,教育与道德败坏没有直接关系。我们必须承认,识字能使人自信。人变坏不全是因为教育的失败。

不同罪行的囚犯穿不同颜色的囚服。我的外套一半深褐色,一半灰色;裤子的裤管也是一条深褐色,一条灰色。一天在工作的时候,一名卖白面包的小女孩向我走过来,盯着我看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哎呀,多难看啊!”她叫了起来,“他们没有足够的灰布或黑布吗!”还有些囚犯的外套是灰的,但袖子却是深褐色的。他们所剃的光头也有所不同:有些人的头发是顺着头型剃光的,有些人的头发却是从一只耳朵到另一只耳朵被横向剃光。

乍看之下,在这个奇怪的“家庭”里有着一些显著的共同性。即使是与众最为不同的个性,那些不自觉习惯主宰别人的人,也不得不融入整座监狱的整体氛围中。一般来说,除了少数一些表现出孩子气的快乐性格,因此招来大家蔑视的人以外,所有的囚犯都阴沉着脸,他们善嫉且非常自负,自我吹嘘,极其敏感,十足的形式主义。对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不露声色是他们公认的最大美德。每个人都沉迷于如何表现自己的尊严。但是,往往最沉着镇定的风度会像闪电一样快速地让位给最怯懦的行为。不过,有些极其谦卑的人是真正有内在力量的,他们自然是很诚恳的,毫不装腔作势。但奇怪的是,在多数情况下,他们却是最自负的,自负到几乎病态的地步。总而言之,自负是他们这些人所突出的特质。

大多数囚犯是堕落的、误入歧途的。监狱里谣言和流言无休无止,简直像个地狱,黑暗如夜。但是对于监狱内部的规定和公认的做法没有一个人敢于反抗,因此尽管自愿或不自愿,大家都只能服从。这对有些不甘屈服的人而言是很难做到的,但他们也只有逼自己服从,勉强继续服从着。还有些囚犯在来到监狱以前毫无自律,越出常轨,偏离得太远,因为过度兴奋的虚荣心,无意识地犯下了可怕的罪行,仿佛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在妄想和神志不清的状态中犯下了罪行。虽然他们在入狱前,给他们居住的整座村庄或城镇造成了恐怖,但是当他们来到这里,环顾四周,很快就发现他们不再置身于以前的环境,他们已不再使任何人感到惊惧,于是不知不觉中也就顺从了环境,谦卑起来,融入到监狱固有的总体基调里。这种共同的总基调是由一种特殊的尊严组成的,几乎监狱里每个牢友都保持着这种自我尊严,好像罪犯的罪行名称成了一种荣誉的称号,没有任何羞愧和悔恨,有的只是一种表面上的谦恭。这种谦恭似乎已成为他们追求的最佳行为守则。“我们是迷了路的人,”他们对自己说道:

“我们不会在自由环境里生活,所以现在只有到绿街上去。”[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