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摩里沙卡的姑娘(第5/12页)

帕吉鲁曾在几年前看过云豹足印,它沿着冬季森林往低海拔走,可能追逐山羌之类。咒谶森林不是云豹的最佳居地,太潮湿,又得跟黑熊为敌。如今这只豹在这待了半个月,帕吉鲁没有干扰它,不观察、不追踪,他有几次把黄狗独自关在苔屋,就怕与新邻居发生冲突。

帕吉鲁站起身,环顾四周,兴起了古怪念头,他想拜访大猫,然而单凭自己的能力不够,得靠黄狗帮忙。

他放下电锯,保留左后腰挂的开山刀,但愿不用出鞘。他往东方一条不明显兽径前进,离开水泽与湿苔痕,大猫足迹越来越淡,树头的鸟叫却转浓。台湾丛树莺、棕面莺、红胸啄花等婉转唱和,赤腹山雀的偏金属音质从杜鹃丛传来,以环绕音场鸣唱。这时候,日光穿过了树林,地表的水气逐渐蒸腾,抓着光柱往上爬。帕吉鲁发现了大猫的足印在附近盘桓,之后在岩盘撒尿。黄狗现在忙着沥干了膀胱尿水,好盖上豹尿,它从来没这么忙着宣示主权。

帕吉鲁继续前进,凡是遇到抉择的岔路,交由黄狗嗅出了方向。帕吉鲁决定帮黄狗戴上嘴罩与颈链,跟紧它,好让它在关键时刻不会冲出去捣蛋。黄狗的情绪高亢,能引起它战斗热情的是黑熊,现在有新对手,它老想要冲出链子范围,却被勒得竖起前脚。

十分钟后,他们来到“行路树”地景,这里有着虬结竖起的树根群。这种树根地景得花上四千年才能创造出来。当某棵老扁柏倒在大地时,身体提供了上万颗桧木种子发芽的摇篮,最终只有一株桧苗打败兄弟长成了千年大树,把根延伸到地面。一百年后,孕育它的老扁柏腐烂,留下空洞的位置,在浓雾中让人误以为是巨根在走路。帕吉鲁算过,“行路树”地景由十三棵扁柏组成,最底层的树洞来自它们祖父的躯壳,三代树重叠,盘根有如钙质流失的骨骼切面美景。

空气中有些腥味,苍蝇飞舞,发出嗡嗡声。戴上嘴罩的黄狗发出闷声,帕吉鲁猜测,来到大猫的餐厅了。餐厅位置在高处。他顺树根往上爬,多苔,很陡,又很滑,多数是失败。他很快放弃这个位置,沿着“行路树”走一圈,来到东面的树根,发现上头有刮痕,那是大猫的后肢爪在使力向上跳跃时,留下的痕迹。这是它的楼梯。帕吉鲁爬上去,再沿着转为平缓的树根爬。

这时,他撞见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他。眼睛失去生命了,是山羌的。山羌露出粉红的腔腹,柔软肚腹与美味的腿肉被啃了,吸引苍蝇叮食。大猫在两天前捕到山羌,抓到树干上享受。帕吉鲁看了这只成年山羌颈部,留下大猫的齿痕,攻击的方式令他想起来都会捏把冷汗。大猫匍匐在高处,伺机跳下去咬住山羌,令其窒息。“行路树”是狙杀的好位置,要是不小心,经过的帕吉鲁会像山羌一样横死。

他想到身陷危险,不禁兴奋起来,要独自追寻找大猫。他滑下树根,把黄狗牵回200公尺外的来处,拆下嘴套,系在一棵杜鹃乔木。卸下嘴套是担心黄狗遇到黑熊或云豹,可以发声警告。他回到“行路树”,循着东南方的小径前进,在一片较干燥的森林,他失去了线索,蹲下来用更低的视线判断。他想,如果他是大猫要往哪走?赫然看到20公尺外的“孲伢仔”──客语是婴儿的意思,却是咒谶森林最年长的扁柏,两千八百龄──有异状。他走去看,树干边缘沾了淡细的棕色毛,表示大猫曾在此磨蹭身体止痒。如果不是他蹲下看,如果不是阳光正好打在树干边形成了偏光,他不会发现毫末线索。

他匍匐前进,蜷躲在“孲伢仔”树根,聆听声响,露出半颗头瞧。一切如此平静,黄胸薮鸟发出嘹亮的“急──救儿”叫声,山红头鸟在灌木丛“嘟──嘟”唱鸣。光斑不歇,在地衣遍布的地面翻动。他观察了十分钟,没有动静。帕吉鲁暂时停下追踪,从早至今花了六小时在森林走动,肚子饿了。树根的位置很适合野餐,他背靠着,把携带的餐盒打开来吃,单调的酱菜冷饭,趁肚子饿都好吃。吃饱,他舒服躺下来睡觉,暖阳适合当被子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