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摩里沙卡的姑娘(第2/12页)

“小羊的停尸间到了,她死在那。”国中生带她们来到卖黑胶与卡式录音带的唱片行,指着柜台后面的小空间露出的一双腿。

“是睡死好不好,差很多,你这样考不上高中。”古阿霞反驳。

“瞎扯不用考试。”

小羊被叫醒,从柜台后头起身,看见古阿霞忽然大笑赶走睡意。她剃打薄的短发,体型清爽,五官算端正,脸上永远薄施看不出素颜的粉脂,却还不到庸粉寒残,笑起来挺甜的。古阿霞也为自己的迟到保持微笑,却越笑越僵。那是因为小羊笑得太夸张了,还配上奇怪音乐与舞姿,首先她从展示柜拿起一张33转的 LP 密纹黑胶唱盘,唱针跑第六首《来自依帕内玛的姑娘》(The Girl from Ipanema)的古巴爵士乐,曲风是巴萨诺瓦(Bossa Nova)的惬意慵懒,听起来的感觉略带秋天睡到暖阳爬上身的自然醒状态,符合刚睡醒的小羊。小羊随音乐跳动,并改编歌词唱着《The Girl from 摩里沙卡》,两手打响指,步伐古怪像憋尿,她不管众人的眼光,一路扭到门口,说:“姑娘呀!你的头发哪里电的?好卷。”

“我是阿美族的。”古阿霞开始遮掩身份,瞥见店里的顾客在笑。

“叫‘阿美族美发店’呀!好特别。”小羊一边笑一边跳舞,说:“来自摩里沙卡的姑娘呀!你迟到一天了,有带礼物赔罪吗?”

古阿霞赶紧从行李袋拿出底层的礼物,“惠比须”的花莲薯,拉链一拉,打包扎实的内裤与内衣全挤出来,古阿霞脸上霞红,在顾客眼前又羞又低头地把衣物塞回去,根本没拿到在底层的礼物。

“这个礼物也行,是个会哭的小孩。”小羊打圆场地指着小墨汁。

“她掉了一只鞋。”

“走吧!我带你去买另一只,这里连棺材都卖。”

“你会这样一直跳去买鞋?”

“丢脸吗?”

“你误会了,我还没有准备好跟一个太空漫步者散步。”

“我出门就正常了。”

小羊果真走出唱片行大门就不跳了,遵守阳光型女孩的拘谨魅力,笑太夸张时用手遮嘴巴。她带古阿霞先去一家湖南人开的鞋店,买了单只的蓝条纹布鞋。湖南人说半小时前某个单脚女孩想要买单只鞋,他拍桌,喊行。可是蓝鞋子跟小墨汁脚下的黑布鞋不搭。古阿霞摇头,虽然合脚,两鞋不同太碍眼,却没有余钱买新的,有点不知所措。

“台北正流行这种不对称穿法,袜子呀!手套呀!连情人也是高矮胖瘦美丑反差很大的。”小羊要小墨汁赶上潮流。

“没有人这样穿,我宁愿打赤脚。”小墨汁说。

“流行这种东西呀!就是谁来带头、谁当跟屁虫的问题。”古阿霞安慰小墨汁,然后对小羊说,“你有香港脚吗?”

“我还得了香港烤鸭呢!香喷喷的。”

“那好,我们互换一只鞋子。”古阿霞说罢,把小羊的肩按在试鞋椅,脱下自己的右脚跟对方换。小羊完全懂了这个女孩玲珑剔透的想法,现在她们有双不搭的皮鞋。一只是万年不败款的黑色素朴娃娃鞋,一只是赶流行的鞋尖缀花浅紫色包鞋,穿起来简直是不伦不类的时髦穿法。小羊跳起来高呼。古阿霞为自己的小聪明乐得很,虽然她与小羊身形身高差不多,穿的是平底鞋,还是会担心不合脚,但是换穿结果,贴合得不容疙瘩。

“太完美了,我两脚大小不同,很难找到同号鞋,”小羊说,“没想到你的右脚鞋跟我合脚。”

古阿霞心想,这也太巧合了,她也是大小脚,很难找到合适鞋。况且这双鞋是为了来台北才新买,穿起来硬,彼此对调一只之下完全合脚。

“行,天生一对。”湖南人拍桌大喊。

三人穿了不成对的鞋子,走过了人挤人的商场,小羊一路炫耀鞋子,一路介绍所闻所见。她们晚餐吃了四川面馆,到热闹的西门町冰果室吃了牛奶红豆剉冰,这时候天已黑了,中华商场的广告灯亮了,矗立在楼顶的庞大国际牌与 Sony 霓虹灯塔像是飞碟占领都市,发出炫目光芒。小羊带她们穿越中华路,车流没停过,会停的是把马路中央当停车格而形成汽车分隔岛。在对面巷子的骑楼下找到小羊那台外形酷似伟士牌的兰美达(Lambretta)机车。小羊把行李放在脚踏垫,两脚夹住,古阿霞坐后座,两人狠狠把上车就睡去的小墨汁夹在中间,一路横过台北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