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带来的黑熊姑娘(第5/5页)

“有人来决斗了。”一个小孩忽然大力撞开厨房的纱门冲进来,被其他推磨子的小孩挤到角落去。

“你插队,被淘汰了,没有果汁喝,去喝西北风。”王佩芬对冲进门的小孩说。

“快来看啦!另外一个索马师仔来了。”

磨苹果汁的人跑去瞧。有个年轻的家伙背了跟帕吉鲁差不多大小的木箱,从流笼那走来,沿路的人都把眼光丢给他。小孩们围着他,打量他,询问是来复仇的吗。而且打赌他会输给帕吉鲁,因为他负重的模样快喘死了。

古阿霞倏忽有了答案,此人是帕吉鲁同门同派的“阿骨师”,来自宜兰的大元山伐木林场,她上前去招呼。年轻人惊讶地说:“你知道喔!想不到阿骨师的名号在这也嘎嘎叫,不过,我是阿骨师他功力没半撇的徒弟。”然后转头往不远处看去。那有个年近五十几、两鬓微霜的中年人,坐在路旁抽烟,手摸十几年前淘汰的“崛田氏索道”的1吨重八角水泥重锤。唯有上了年纪的人才懂这种系统引领过台湾林业的风骚繁荣。古阿霞招待师徒到山庄小憩,端上刚榨好的800cc 玻璃杯装的苹果汁,令围观的小孩不晓得该看苹果汁,还是看人。

绰号叫“七星”的年轻人放下大木箱,背上汗如泥淖,先打烟给师傅,再自个抽起来。抽烟比皇帝大,这是苦力人的习惯。他抽了两口,对围观的小孩表演吐烟圈的绝活,噘嘴喷气,八个环状烟圈往上飞去,孩子都不太领情。没有观众缘的七星喝上一口果汁,瞪大眼,全身冒筋地大喊:“这是啥?”

小孩们看着最精彩的演员表情,更火劲地吼:“我们的林檎(ringo)汁给你们喝掉了。”

“来,这杯给你们喝。”阿骨师把杯子往外推,把最靠近他的孩子的手抓过来拿杯,说,“我喝过了。”

孩子们糊涂了,阿骨师从进门来都没就杯,哪来喝过?可是他们绝不糊涂的是,不抢来喝只能见到别人嘴唇的渣圈了。

倒是古阿霞听出了那句弦外之音。她发现,阿骨师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尽往山庄的关节处缅思,他认真瞧着拉门上方的栏间雕刻的儒艮戏浪图,不会坐在玄关、原是日本壁龛的凹壁上脱鞋。他摸过柜台外缘某个完美的修补痕迹。他拿起火塘的一小撮木灰,朝那颗掩埋底下的红炭撒去,表达敬意。他选择在火塘旁第三榻的座位,而且先用指关节敲桌子打招呼。古阿霞发现,阿骨师能看到只对个人有意义的铁架、刮痕或地板凹陷,在在显示,阿骨师曾住过山庄,不难理解他说“喝过苹果汁”的意涵,不过这是发生在很久之前的事了。

“唉!大门改了,我打不开了。”阿骨师对从厨房进来的马庄主说。他刚刚走前头,在大门前费了劲还是拉不开,把嘴上的烟头咬瘪了。

马庄主未察觉是阿骨师,之后一愣,喊道:“那喔!是怕日本鬼来了。”他坐下来,要古阿霞把果汁杯撤走,沏壶热茶。

“怎么说?”阿骨师倾身从火塘里把余炭掏出来,喂柴烧水,一切熟门熟路地干活。

“唉!”马庄主边泡茶边说,十几年前,山庄养的食蛇龟卡在某个深暗的木板缝隙一年出不来,它抓木板的怪声音令人起鸡皮疙瘩,又发出怪味道吸引蟑螂成为它的食物,惹得有些人天天说闹鬼,见到影子就说什么是日本鬼在闹,他们就偷偷把日本的横拉门,改成民国年代的推拉门了,这样来闹的日本鬼就连门也不晓得怎么进来了。

“看来,我算是日本鬼,拉不开门。”阿骨师调侃自己。

“恭迎日本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