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带来的黑熊姑娘(第3/5页)

这只是水源地开发的前菜,主菜更血腥。砍伐48林班地之后,首先是集材机的钢索断裂,把人鞭死;贮木池排列的原木突然裂开,把人夹在水下溺死;悲惨的命运陆续发生,水源地森林运出来的原木发生铁轨翻车或流笼断裂,总共有六人意外身亡。

最后是有人被谋杀在那片森林,“被杀死的是刘政光的阿公,死得很惨,我看绝对不是大家说的自杀。”王佩芬用极其夸张的表情说。一连串的意外与谋杀事故,大家相信了,森林会反扑,“树灵复仇”成了山村的最重要传说,开发便停顿下来了。

事情要是这样的话,古阿霞能理解山庄被丢尸的原因了。那片林子果真怨念很深,问题很大,或者说住了撒旦。

秋光漫漶,苹果在日光中个个红温可爱,这就是古阿霞这几天为何喜欢摘苹果了。她穿长袖长裤,披头巾出门,不用在山庄里与马庄主讨论时事──美国与台湾“断交”、美国海军第七舰队停止巡弋台湾海峡──马庄主会问,至少你有半个“阿兜仔”的血统,如果起乩,比较知道前美国总统尼克松与现任的卡特在想啥。古阿霞会反驳,她信耶稣,也不起乩。然后,马庄主会追问,那在天主教里,起乩叫什么。古阿霞又反驳,她还是基督教的,而且阻止不了马庄主继续追问一堆怪问题。

这时候多亏电话拔尖响起了,把两人对话掐断,给古阿霞去接。那头的欧匹将冲着她喊:“阿霞呀!有个山地人说要读你的学校。”

“山下有学校了。”

“我也是这样跟他说了。可是,他说他可能没几年可以活了,在山下待得很闷,很想山上的空气。”

古阿霞抓住话筒,一只手绞着卷曲的电话线,她脑海浮起了蒸汽火车沿万里溪的河畔奔驰时,煤烟飘往那个灰色的百来间竹子屋部落,是穷困、孤绝与受排挤的地方,里面的人拼命往外逃,进去的只有基督教长老教会与天主教圣母堂的使者,这是古阿霞对部落的印象。“没有问题,跟他讲,随时欢迎他来。”古阿霞说。

“他说,你去找他会更好。”

“我会去那里的。”她认为这个要求还好,不过分。

马庄主看到古阿霞挂断电话,绝不会放过先前被打断的话题,问:“我还是搞不清楚,基督教跟天主教差在哪,不是同一个老板?”

要对只懂得榕树的人,解释扁柏与红桧的差异,太难了,古阿霞说:“会有两个教派,是上帝伸开两手,帮助世人。”她不喜欢外人用拆伙、开店,或用亚伯与该隐的纷争解释。

“那千眼千手观音呢!不就开起连锁店?”马庄主装糊涂。

“报纸来了。”古阿霞瞥见上门的邮差把昨天的报纸送上山。谈时事,找报纸就对了。

马庄主找到对象了,戴上老花眼镜读报。古阿霞去摘苹果,至少苹果不会跟她讨论时事,它们悬在树梢,安静泛红。这些一九四◯年代从日本移植的青森苹果,果皮深红,略带小白斑。或许水土或高度气候不符,果肉不是很甜,照顾也不够体贴,虫疤、畸形累累的都有,有些挺酸的,咬一口,脸皱得快把鼻子眼睛兜拢了。古阿霞站在木梯,搞不清楚哪些可以现摘,哪些晚熟的得慢摘,每次下手都犹豫。

古阿霞想询问素芳姨,可是看她心事重重,也就算了。她知道素芳姨为了登圣母峰的经费苦恼。素芳姨登完中央山脉北段后,在宜兰召开募款记者会,刊登的报纸在几日后送上摩里沙卡。版面很小,标题松散不吸引人,后续募到的钱少得可怜。

这些苹果不好下口,制作的“熊牌”苹果膏却是菊港山庄的招牌商品。生吃能生津止渴润喉;拌热水喝,对咽喉肿痛、痰黄黏稠都有效。大家爱抢购,得预约才行,从来没有摆上架的机会。古阿霞吃过去年的制品,芳香四溢,比川贝枇杷膏还顺口,难怪得放在上锁的柜子,免得小孩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