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带来的黑熊姑娘(第2/5页)

“我要像你一样勇敢,拜托,一次就好。”小墨汁说。

“不行。”

“从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集材木上面的灯,”小墨汁说,“我去把灯拿下来,妈妈从山上就可以看到我了。”

古阿霞同意了,被倒了一些软性情感就投降。她答应小墨汁能爬集材木,今天只能爬到第十阶,约一楼高之处,还得用绳索确保。不过不用劳驾古阿霞回头拿牛皮护腰确保绳了,赵坤已拿来了。原来赵坤看见古阿霞急急忙忙地追出山庄,人也跟出去,听了两人对话,掉头把东西拿来。古阿霞再次告诫小墨汁,她视力不好,得一步步来,千万用脚底板踩铁梯,别用脚尖踏。

“你注意我一只眼睛不好,却没有注意到我这边的这只特别好。”小墨汁反驳,白内障那只看不太清楚,好端端的那只却兼具了千里眼与放大镜的功能,她能算出12公尺高的一丛松树的松针有几根,也能分辨5公尺外草丛的蚂蚁种类。小墨汁又说:“你一定没发现下灯时的秘密。”

古阿霞追问:“什么?”

“会有反光。”小墨汁指着大山的某一隅,说,“你熄灯的时候,那里会有反光。”

浓黑不见框的山上只有工寮的灯火,以及棱线上的星光,哪座大山会有余光折射?古阿霞决定自己爬上去测试,她特别注意看,夜是黑的,山是冷的,不见任何折光。当她在25公尺高的集材柱顶取灯时,小墨汁发出欢呼,连赵坤也看见那朵光瞬忽迸发。古阿霞猜想,那是帕吉鲁的把戏,这世界只有他会这样对她回应。这几日山庄的苹果日渐成熟了,需要蜂蜜制作苹果膏,帕吉鲁负责去采蜜。他的采蜜踪影在大山中曝光了。

古阿霞用遮灯罩游戏,随意打出明明灭灭的灯号,那头也有回应。她很确认那是帕吉鲁了。小墨汁大声说她也要玩,要打灯给妈妈。

“灯光从咒谶树林来的。”赵坤说。

这是古阿霞今日听到最频繁的词,如鬼魂掐住喉咙,逼得人难以呼吸。她想到帕吉鲁就在那,多了担忧,便问:“那里多可怕?”

“也没有多可怕,比起跟伤亡靠近的伐木林场,那最安静。而且那是村子的水源区,我们每天喝的水从那里来。”

“那一定发生过什么事,不然不会给安上这么可怕的称呼。”

“那有一片大森林,非常大。有几次要往那里砍伐,总会发生人命,后来就停了。”

接下来几天,古阿霞遇到人便问起“咒谶树林”的状况,回答者反映了自己的性格与脾气。马庄主说得云淡风轻,一直强调别相信谣言。素芳姨很谨慎,把那片森林形容成阳光、大树与清澈流水的故乡,帕吉鲁的祖父就葬在那。王佩芬和几个常来山庄帮忙的阿桑,说得膨脝加料,变成一本融合悬疑、谋杀、鬼怪与宗教的小说,听得古阿霞肾上腺素升高,得在胸前画记十字圣号。

综整各家意见,古阿霞大概理出个谱。水源地约三个林班地大,一般以48号林班地统称,日本时代盖了神社,光复后当作妈祖庙,最后妈祖神像竟然人间蒸发不见了。那地方偏远,人们索性在村里盖了有石龙柱与麒麟垛的气派庙代替,逐渐遗忘那里。

比起消失的妈祖神像,人们更乐于谈论森林开发而引起的死伤,首先是饭锅接连出现了白米煮出血饭,不是人血,是桧木受锯时树皮流出的红液。接着,发生二十几位工人集体瘫软的状况,全部被诅咒了,浑身无力,瘫倒在地。那些工人们事后形容自己是被剪断线的傀儡,说不出话来,处在恐惧与死亡的边界,却在两小时后陆续恢复体力,医生检查不出原因或病痛。日后,这些工人经常无缘无故地失智陷眠,要好久才会回神,只能回家休养了。王佩芬说这些人是集体“着猴”①,活见鬼了。这些工人有些还住在村子里,不喜欢外人提起这件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