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床上的早餐(第3/4页)

一天下午,我看到一个矮个子的棕发女士进来,西瓜头发型,胳膊下面夹着一个本子。她的身后,是我的父亲。我马上闻到了中央市场、下水和风干了的血的味道。他又脏又臭,每日如此。他低垂着头,眼神躲闪,局促不安。我认出了他的表情,在那个疯女人对他喊叫时,他也习惯于露出这种尴尬的表情。陪同他的女士是社会工作助理。“我先走了。”她对我父亲说。那天我们的短暂交谈没有在我的记忆中留下半点痕迹。我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打转:“让他走,让他走,让他走……”事实上,真正让我惊恐的念头是:不得不离开医院。更可怕的是:必须回到他们家,回到她家。最后,我父亲像来时一样离开了,他低垂着头,眼睛盯着鞋子。真是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莎伏安艾克来看我。“有人过来看你了!”她愉快地对我说。但我并没有回答。“啊……你爸爸来看你了,不是吗?”她接着强调。我又一次感觉到害怕,他们要把我送回博比尼。我试着保持平静,但眼神一定暴露了我的不安。我没意识到自己什么都没说,只是摇了摇头。莎伏安艾克注视了我几秒钟,微笑着换了话题,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你想吃什么,小姑娘?”我总是回答不出来。我被卡住了。第二天一早,她笑着走进了我的房间,笑容比以往更灿烂。“嗨,看看我给你找到什么了……”莎伏安艾克对我说,手里拿着一个小的半导体收音机。这是给我的礼物。我不知道说什么,但我又找回了笑容。莎伏安艾克也笑着离开了。

她向我展示如何使用收音机。在最上面,有个按钮负责开关。还有个大的旋钮用来搜索广播电台。我听音乐,经典音乐,例如:让·费拉,乔治·布拉桑,雅克·布雷尔,查尔斯·德内,伊迪丝·琵雅芙,提诺·罗希,芭芭拉,等等。对于当时的流行歌手,如:强尼·哈立戴,茜尔维·瓦尔坦,或者克劳德·佛朗索瓦,我就没那么喜爱了。但我什么都听,乐此不疲。莎伏安艾克的礼物标志着我人生中最甜蜜时刻的开端。从这天起,我的周围便只有亲切与善意:几乎每一天,莎伏安艾克都会给我带来一件小礼物。她先是送给我一件白色的绒布睡衣,上面有小玫瑰花,还有漂亮的彼得·潘领。她还会经常来我房间给我一些杂志和书籍。我的第一本枕边书是《胡萝卜须》。有时,我会出去做透视或检查,回来后就发现枕头下有个礼物。每天早晨,所有病人们都会有一大块面包,但莎伏安艾克总会给我找到一块羊角面包。她是不是知道我生活中没什么亲人?一定是这样的。

在床上待了几星期之后,我开始听到医生们提到一个我不懂的新词:“半身不遂”。我感觉自己的左半边身子动不了了,我料想得到这个奇怪的词和瘫痪有关。“她不能走路了。”他们在我的床尾秘密交谈着。但我不相信。“胡说八道,”我想,“不能走路?这不可能。他们说的可能不是我。”对于我来说,生活还在继续,我不明白会有什么阻止我前进。最坏的必然已被我抛在身后。终于,我能够下床了,可开始时我是待在轮椅上的。每天或者几乎每一天,莎伏安艾克都会带我去公园或走廊里转一转,看看医院的其他服务。“你过来,我们去散步。”而我对此从来没有异议。

后来,有一天从走廊回来时,我决定起身。我一个人在轮椅上,莎伏安艾克应该正和另一个病人交谈。我开始用右手支撑,但并不容易。高烧和乏力使我头晕目眩。我毕竟昏迷了十天才醒过来,高烧一直不退。我还接受了好几项治疗。先是阑尾炎,然后是一颗智齿,还有个我不知道的什么病:乳突炎,耳道发炎。我的身体处处受罪,而医生也不得其解。尤其是关于我的右耳。怎么跟他们解释这是拜她所赐,她的抚爱下手重了些,因为我做家务、熨烫或烹饪不合她的意?他们最后能猜出原因吗?我永远也不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