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列塔尼游记208(第3/13页)

(类似景物的一幅画陈列在卢森堡宫——为伊萨贝213所作。)

星期四,十时从瓦讷开往圣安娜的三等车厢

刺鼻的气味真叫人受不了。

三个戴白色风帽的女人,半截身子埋在几只大筐中间。一股股大蒜味从她们那堆里散发出来。

五个男人,其中有一名士兵和一个农民。那农民的罩衣里面,穿一件绣花的旧时代背心。

一个女人裙子搂起来,怕压皱了,她一弯腰,就露出一直拉到膝部的黑袜子。

另一个挨着我坐的女人,双手捂嘴憋住笑,而无声的笑使她浑身直颤动。

那些男人都对着瓶口喝酒。

好大气味儿!

现在我还恨死自己了,何不整夜留在教堂,待在那些跪着祈祷的女子中间呢。干了一件天大的蠢事。

在瓦讷

客店老板娘嘴甜甜的:“令郎利用暑假,出来游一游吧?”

我母亲容光焕发:“我儿子结束学业了,太太。”

于是,老板娘又问:“哦!真的吗……这么年轻!”

今天早晨,她还悄悄地说:“令郎学习一定很勤奋,从他那心事重重的样子,就能觉出他是个勤奋的人!”

在朗沃荒原,为了排遣孤寂,就学习里什潘的十四行诗:

妙语!可是大海哟,你的更壮丽214。

我忽然发觉,我的皮包丢了。

哼!我心中好笑:这是埃米尔215的皮包,我拿来好爱惜,你给的,小姐姐。皮包里装着我在巴黎生活的几页记录……丢了《吉塔尔押韵词典》之后,又失落皮包,这是剥夺我这城里人的第二步。

我感到一种纯粹皮浪216式的不动心侵入我的思想——“智者就是见什么也不惊怪的人。”普罗塔哥拉斯217如是说,我心中想道。

在洛克马里亚凯,白色小房间,干干净净的农家小屋。女店主跟农妇相差无几,她亲自侍候吃饭,每上一道菜,还迟迟不离去;陪着说说话,“曲意逢迎”,正如我们去年找贴切的词儿时所讲的。

我步行后到,在村子里寻找母亲,很快就有城里的两名船夫跟上我,争着明天载我们,要知道我喜欢雇用哪一个。

他们逢人便问:“有没有瞧见您那位先生的妈。”

我真想打发他们见所有的鬼去。

在圣安娜旅店用餐,两张餐桌坐满了客人。离我们不远,一个声音升起来,那是个“侃家”,他控制了全部谈话,只听他说:“原先有伊索和费德尔,可是又出来个叫让·德·拉封丹的。”

他就这样侃下去,可是旁边的人说话,下文我没有听见。

乘船行驶在莫尔比昂河上,凉爽的顺风吹起几面帆,船偏向一侧,就仿佛受到过分的爱抚。

大海首先是黑色的,不过涌起的波涛映现蓝天,犹如鱼鳞一样熠熠闪亮;继而,天空开始阴云密布,可是,一种天蓝色调突然浸入水面,使海水和裸露的淤泥滩浑然一色。

岛屿星罗棋布,包围大海,给人的感觉就像行驶在湖中;可是,船逐渐驶近海岸时,又看见陆地分开,一道细细的海湾从岛屿之间溜进去,折折曲曲,不知所终。

船陷入两片绿色淤泥滩之间的狭窄航道,行驶极其缓慢,因为海水刚刚开始回潮。船帆都放下来,瘫在船上不动,只有帆布拍打桅杆的声响。我们原地不动,等待潮水上涨,将船从淤泥地托起来。微波细浪轻拍船底,汩汩的仿佛弹奏乐曲,听来好似亲吻之声,又像窃窃私语。我久久聆听,并极力领悟这么长时间,波浪究竟能向航船讲述些什么。汩汩声时而忧伤,时而温存,但始终略带嘲弄之意(却又十分温柔!),我的神思受这种单调的哀怨之声所吸引,跟随着波浪的节奏,渐渐沉入一种缥缈而波动的、难以捕捉的幻想。

温暖的阳光特别安抚人心,我感到自己整个儿融进一种无限的、扩展到所有事物的柔情里。多么难以描摹的时刻,我像一股雾气化为乌有,觉得自己就是絮语的波浪,就是歌唱的轻风,就是爱抚的阳光,仅存生命之感了。而这种感觉十分强烈,向外扩散,在飞跃所停之处,激活周围所有的光线、所有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