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列塔尼游记208

——途中偶记

李玉民译

凯斯唐贝尔 八时

九点半。在树林。

去凯斯唐贝尔一趟,又原路返回;跑这一趟无所收获,但是一路景色宜人。

坐在驿车顶上,呼吸着充满新开放的欧石楠花香的清晨空气,多么令人陶醉啊。

大路仿佛喜逢节日:这是凯斯唐贝尔赶集的日子,头戴白风帽的妇女,三五成群,挎的大篮子里装的鸡鸭乱扑拉。男人则全戴着儿童式草帽,后面飘着两条丝绒带,有点儿嬉戏的意味。他们牵着小牲畜,当一辆大马车经过时,小牲畜就用力一挣,将主人拖进路边沟里。

沿路两侧的路坡上,排列着绿橡树干和大头矮栗树,这给周围增添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破旧的小气相:我仿佛在梦游。

在凯斯唐贝尔,少女们从修道院里走出来;那些小小的额头天庭饱满,好似古画上处女的前额;小白帽子紧紧裹住面颊,给她们的神态平添了一种奇特的严肃。

我走进教堂,里面正在做弥撒。座椅上只有女人,所有目光都投向我,由于我的怪异的服装影响了仪式,我立刻就退出来。

驶往马莱斯特鲁瓦 四时半

荒原,无边无际的荒原,景象单调,甚至没有给人以辽阔的印象;松树、欧石楠,还有几条长橡木林,都从一人高处伐倒,树桩排列在大路两边的斜坡上,显得十分枯燥乏味,真让人以为总是行进在同一个地方。

没有轮廓的一种景色。

灰白色的云彩,灿灿炫目,漫射的光芒呈现单调的亮光,照下来热乎乎地压在肩上。

走许多路,脚步不停,固执地还要走;走得叫人喘不上来气儿,直到肉体终于降服而歇下来。

沿着明晃晃的道路,穿越松林,长时间寻找科埃德洛的水塘;就像偶然似的,在树木形成的一道幕的稀薄处,突然出现一片水光,只见水面向远方延展,呈天蓝色、青钢色,如同熔化的铅水那样明亮耀眼。

不过,走到水边俯下身去,就看见水底粉红色的花岗岩,有几处露出水面,就像从岸边撒落的岸石。

再也没有比这更凄凉的景象了:这水塘坐落在荒原,僻远萧索,周围矮岸,矮岸一色覆盖着矮松树;这是一片死水,从未起过涟漪,完全处于封闭状态,水面没有一丝风吹拂,总是一成不变地映着同样的岸影。

接着,吃力地登上一个山丘的陡坡,一溜儿下去便是乌斯特河谷的山坡。

这里景色无限温馨,极其静谧,要离开我还真挺伤心。

“主啊!我们留在这里就很好;你若是愿意,就给我们支起三座帐篷吧。”

一路风景绚烂,我们任由所有的快乐、所有几乎未被觉察的温情朝身后逃逝。

在谷底一处河湾,矗立一座青石板瓦的古堡,相比之下,它周围的白色农舍很低矮,而后面的粉红色荒原则居高临下,一条峰脊由灰色岩石构成。我站在枝叶相交的两棵栗树下。在斜坡的草场上,农妇垛起晒干的饲草;一种令人心花怒放的安谧气氛,笼罩并护住这一切;暮晚时分饲草飘着清香,景物也似乎生发出一种渗透肌肤的温情。

必须离开了。

我饿极了;普勒卡代克距离还很远。最后五公里的行程,我又热又累,形同一头畜生,完全迟钝麻木了。

普勒卡代克村没有客店,只有农家。我走进一户,只见一个弯腰驼背的农妇正在烤黑麦面饼,我吃了一个;接着,她又给我煮了两个鸡蛋,我抹了黄油吃下去了。此外还喝了咖啡。黑麦面饼只是甜丝丝的,没有什么味道。

我坐在板凳上,吃饭时一直同农妇聊天。她满脸皱纹,有点儿干瘪,皮肤黝黑,但是表情非常丰富。她过去摘下装在镜框里挂在大衣柜上方睡觉的照片:是姊妹俩的相片,两人现在都在巴黎。镜框玻璃很脏,满是苍蝇屎:她往上吐口吐沫,再用衣袖擦了擦,这才递给我。我接过来看,兴趣盎然地看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