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教堂(第4/8页)

我记得在什么地方读过,盲人不抽烟,因为,就像可以猜到的,他们看不见自己吐出的烟。我本以为,关于盲人,我至少还知道这点,当然我也就只知道这点而已。不过,这个盲人抽烟可是够凶的,烟蒂一直烧到手指头,紧接着就点上另一支。他把烟灰缸填满了,我妻子就去倒空。

在餐桌旁坐下吃晚餐时,我们又喝了一杯。我妻子在罗伯特的盘子上堆满了牛肉块、土豆片和青豆。我又给他用黄油抹了两片面包,说:“这儿有黄油和面包。”

我喝了口酒说:“让我们祈祷吧。”盲人低下了头。妻子看着我,吃惊得目瞪口呆。我说:“让我们祈祷,电话铃不会响,吃的东西别变凉。”

我们埋头吃起来。我们吃光了桌子上所有能吃的东西,就像这是最后的晚餐,吃完这顿,就没下顿了。我们不说话。我们只是吃,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我们像在那张桌子上割草一样,吃光了所有的东西。那个盲人吃东西就像瞄准好了似的,什么东西在哪,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看着他在肉上纯熟地施展着刀叉,令人欣羡。他切了两块肉,叉进嘴里,又全力以赴地消灭了土豆片,然后是青豆,再撕下一大块涂了黄油的面包,一口吃掉了,接下来喝了一大杯牛奶。这中间,偶尔兴之所至,他似乎也不介意扔下刀叉,干脆用手了。

我们消灭了所有的东西,包括半扇草莓派。有一阵子,我们就像吃晕了一样地坐在那儿,脸上淌满汗珠。最后,我们从桌旁站起来,把一片杯盘狼藉扔在身后。我们头也不回地径直走进客厅,重新陷进之前的座位里。罗伯特和我妻子坐在沙发上,我坐在一把大椅子上,一起又喝了两三杯酒。他们谈论起最近十年里,各自都经历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我基本上只是听着,偶尔也会插两句话,为了不让那个盲人觉得我已经离开了房间,也为了不让妻子以为我觉得受了冷落。他们聊着这十年来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他们身上!我一直等着我的名字会出现在我妻子那甜美的嘴唇上:“然后,我亲爱的丈夫就走进了我的生活”之类的话。但都是白费工夫,我半个字都没听到。只有罗伯特这个,罗伯特那个。罗伯特好像什么事都做过一点儿,一个瞎子万事通。最近干过的事是,他和他妻子分销安利的产品,我猜他们就是靠这个挣点钱养家的吧,至少以前是。这个盲人还是个业余无线电收发员。他用他的大嗓门讲了他和很多业余同行之间的通话,那些人有来自关岛的、菲律宾的、阿拉斯加的,甚至连塔希提岛的人都有。他说,要是他什么时候想去那些地方旅游,会有很多当地的朋友。他不时把他那张瞎了眼的脸转过来,冲着我,手托着胡子向我问这问那。现在这个工作,我干了多久了?(三年。)喜欢自己的工作吗?(不。)会一直干下去吗?(有什么可选择的吗?)我觉得他快没词儿的时候,站起身,打开了电视。

妻子瞪着我,气得马上就要发作。然后,她看着那个盲人说:“罗伯特,你有电视吗?”

盲人回答说:“亲爱的,我有两个电视。一个彩色的,还有一个黑白的,是个老古董。不过,有意思的是,我要是开电视,当然我的电视总是开着的,我都会开那台彩色的。很有趣,是不是?”

我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一个字都没的说。我没看法。我看着新闻节目,努力听播音员在说什么。

“这是台彩色电视,”盲人说,“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是能分出来。”

“前不久,我们刚升的级。”我说。

盲人又尝了一口酒,把胡子拉起来,闻了闻,又放下来。他坐在沙发上,身子向前倾斜。他把烟灰缸摆在咖啡桌上,把打火机放在烟旁边,向后靠过去,双腿在脚踝处交叉在一起。